兵真是不开窍的榆木,他人都站在这里了,看着他这张谢家人的脸,还要那些无谓的坚持做什么?
“阿姐身体可还好?”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但面上,谢豫还是彬彬有礼地询问一旁身披银甲的青年将士。
“军师昨夜未眠。”青年面无表情道。
这便是谢豫觉得这些士兵都是朽木的另一个原因了。白凤公主都不知道失踪多久了,如今手握兵权的人已经封侯承爵,成了这支军队名副其实的领军,但这些死脑筋的将士却还对着自己的上将一口一个“军师”……仿佛宣白凤那个“将军”还能回来似的。
文常侯的大帐守备最为森严,几乎是十步一岗,百步一哨。走进“军师”的大帐时,谢豫突然便有些紧张。
“进来。”平静温和的女声抚慰了谢豫骤起波澜的心扉,他抬头,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
谢豫走进了内间,面上还挂着热络的笑,然而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却瞬间震碎了他已经抵在喉舌上的寒暄之语。
……纸张,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纸张。
写满蝇头小楷的战事密报,绘制精巧的人面画像,满是复杂线条的城防地图,还有许多根本看不懂的密信与暗号……这些或新或旧的纸张订满了大帐内的四壁,入目所及尽是文字与线条,帐内地面更是被铺得无处落脚。
而那人,就坐在轮椅上,居于无数情报线索的中央。
就像一只剧毒的黑蜘蛛,在巢穴中编织着密结的罗网。
不知为何,谢豫忽而便觉得有些胆颤。他咽了一口唾沫,那些体面的寒暄之词便彻底说不出口了。
“是阿豫啊。”那人笑了笑,嗓音有着长久未进食水特有的沙哑,但每一个顿挫都有着恰到好处的从容与温雅,“进来坐吧,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回头,看了过来。瘦骨嶙峋的身体,倚靠在轮椅上的仿佛只有一具包裹着皮囊的白骨。即便是没有绣任何图样的纯色丝绸穿在她身上,都有种衣上的颜色要将这个人彻底压垮的观感。看见已经瘦脱了模样的人形时,谢豫本能地产生一种难受与不适,因为人总是容易物伤其类的。
然而,当谢豫对上那双温柔坚定、仿佛填充着血肉滚烫的眼眸时,他心头泛起的那股刺意便突然消失了。因为这世上再没有谁人的眼睛能比眼前之人温暖。哪怕皮相干瘦得可怕,她的眼睛也盈润有光,沉淀着洗涤了一切负面情绪后铅华尽去的美好。
“阿姐。”谢豫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眼见着女子微微倾身,他连忙上前,展开双手做出虚虚搀扶的姿态。
“不必。”女子含笑拒绝了,瞥了一眼旁边的桌案,“坐吧。”
谢豫从善如流地坐下,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文宗:“听侍卫说,阿姐又彻夜未眠,案牍劳形了?”
“不过是处理一些琐事,哪就算得上劳形了?”女子微微一笑,她已经不是正当风华的少女了,但因为骨相足够漂亮,所以即便如此消瘦,她的病态也不会显得太过丑陋与难看。至少在谢豫看来,自己这位族姐是维持住了世家的仪态与体面的。
多不容易啊。他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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