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藏书阁,人去楼空。
许靖和许钦都已不在,整个许家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从颍川消失的干干净净。
荀彧看着这一片空荡,微微叹气。
在他身后,一位中年儒士悄然出现,淡淡道:“天道有恒,兴衰成败不过寻常事,文若又何必叹息?”
荀彧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昨日高朋满座,而今沉寂若渊,天道固然有恒,如今满目悲凉之下,伤感之情不免油然生焉。”
这位“仲德先生”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笑道:“藏书阁、藏书阁,这不过是颍川的一座藏书阁罢了。”
荀彧道:“颍川藏书阁,汝南神兵山庄,豫州两大宝地。藏书阁之所以能招揽天下名士,便是因为颍川士风清纯、书阁藏书极丰,如今人去楼空,藏书阁藏书再多又有何用?”
“文若所说,仍差毫厘。”
仲德先生摇头笑道:“颍川藏书阁当真能延揽天下名士?若无许子将和许文休、若无月旦评、若无门生弟子满天下的袁家、名满天下的陈仲弓,这颍川藏书阁当真仍能延揽天下名士?”
荀彧周身一颤,似是已有所悟,转过身来冲那人躬身下拜,道:“仲德先生所说,令彧顿悟。”
颍川藏书阁,虽名动天下,却不是因为这数十万卷藏书,而是因为这里有入仕的捷径。天下士人,几人能如郑玄、何休一般安心于经学学问?学而优则仕,昔年孔子的名句,如今真令当世的学子尽成了趋利的商人了。
“痴长你二十二岁,总归是见得比你多些。”那人笑了笑,“当世王佐之才非你莫属,我这年纪多半是不济了。”
“先生说笑。”荀彧神态恭敬,却是罕见,“先生曾梦泰山捧日,怎可屈刀作镜?”
那人笑笑也不说话,便径直往里走,口中说着道:“许文休、许子将都走了,不知这批藏书可还在,吾垂涎已久矣!”
荀彧望着那人背影,不禁哑然。
他悄然望向北方,荀攸已经去了,如今的荀家要他来支撑了。许家走了,荀家还要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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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评、辛毗一路护送卢植、周异回转帝都,在雒水之畔相别,来时浩荡船队,如今不过一叶扁舟,寥寥数人而已。
“子干先生、周大人,评送到此处,还望见谅。”
“岂敢?”卢植笑道,负起正欲行礼的辛评,道:“你们已是一路辛苦,感激在心,有劳了。”
“分所应当。”辛评摇头道,“不曾料想,此次月旦评竟出了这般多的乱子,出乎意料了。”
“出乎意料,却也应该在情理之中。”卢植干笑了一声。赵岐临行前的那场商谈,暴露出了太多太多的问题,令他也不禁要思虑,究竟该何去何去了。
辛评似是不曾注意到卢植话中意思,拱手道:“辛家也该离开颍川一段时日了,评就送到这里了。先生保重。”
卢植点点头,便看着辛评与一众船夫重新上了船,扬帆而去。
“情理之中么……”
周异携着周瑜,缓步轻出,听了卢植末尾一句话,摇头道:“只怕是事出突然,来势汹汹。”
“怎么?”卢植转头看着他,皱着眉,问道:“莫非还有事情?”
周异点点头,郑重道:“天大的事。”
卢植知道周异素来稳重,却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心头登时又覆上一层阴影:“究竟怎么了?”
“帝都之内、皇宫之中,复道卫士并刺奸缇骑一夜间死千人。”
卢植脸色瞬间煞白,犹如晴天霹雳,震得稳健身躯都为之一晃。周异连忙伸手扶住他,感叹道:“如何,也就是你上能如此稳健。当初我听闻此消息时,尚且为之紧张足足三日。”
“何时的消息?”卢植此刻心绪已是紊乱如麻,直觉寥寥数日间,大汉便如海中浮萍,风雨飘摇了。
周异道:“我致书于你、相约一同赴月旦评的前一天。”
“还有谁知道?”
“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执金吾袁滂、京兆尹盖勋、司隶校尉赵延、河南尹何进。”
“陛下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查?”卢植脸上又失了几分血色,摇头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周异察觉卢植有未说之语,皱眉道:“陛下……有什么……阴谋?”
他不知该如何说,却能体会到卢植对天子的怀疑,似乎皇宫出了这等可怕的事情,天子不该命令七位大臣严查一般。
“因为你不知道这座帝都……究竟有多可怕。”
卢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直了直身板,他乃是明了大局的人物,虽然久居朝堂之外,却看得更加清楚。
“你我同车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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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宫殿里,朔风回荡,仿佛空无一人,寂静深沉。
“莎莎……”
一连串的脚步声沿着宫殿明亮的地面四处散去,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急急趋行,虽是并未着靴,那步下声响却仍是清清楚楚。
来人悄然驻足,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冷不防大殿中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朕在这里。”
来人闻声知处,匆匆奔行过去,却见一道人影正站在殿中角落的庭柱之后,立刻躬身行礼,长拜于地:
“臣刘和……”
“免了……”
“诺。”
刘和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颤地手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所制的精致小盒,双手捧上。
朔冬未过,刘和这一身汗水,究竟是紧张还是恐惧,没人知道。
天子的身影隐在高大的庭柱之后,刘和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比寻常时更显稳健挺直。
“朕不想看,你说罢。”
刘和连连点头:“诺。”又抬手擦了一头汗水,正想把木盒重新放回袖中,冷不防双手颤抖,一错之间便把木盒滑落,在冰冷的大殿上重重摔落。
“啪!”
刘和身形一僵,登时跪倒:“臣失仪!求……”
“说!”
天子陡然升高的声音如万钧雷霆轰然劈下,刘和匍匐在地,已经浑身颤抖,脸上汗水大滴大滴滑落,整个衣袖、地面都已被打湿。
他是天子亲信,却从未见过天子如此震怒。
即使是怒,仍留有七分引而不发,这便是帝王心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地面上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猛然静下了心。
“秉陛下,大将军何进已查实,太平道教众马元义在帝都之中,已联络中常侍封谞、徐奉,相约甲子年甲子日起事,太平道教主张角已通告八州各方太平道首领,以黄巾为号,于甲子日起兵反汉……”
刘和声音越说越小,却听得上面天子轻笑:“反汉?造反便是造反,还需什么遮掩?”
天子竟不震怒?
刘和浑然错愕,全然听不出天子有意料之外的意思,也不知怎地,心里似有了底气一般,又道:
“复道刺杀之案,系中常侍徐奉安排了两百太平道的教众,从帝都之外挖掘地道秘密潜入皇宫,其中一百人伪装成复道卫士,随后越骑校尉何苗率两百京兆尹刺奸缇骑执天子手谕入复道查寻刺客,双方冲突,原本的复道卫士不敢听从任何一方,尽遭屠戮。那时正值新年大典,皇宫卫士云集千秋万岁殿,复道之上的激战并未引人注意,若非魏郡太守孙原与南阳都尉赵空经过,恐怕一时间亦难以查证。”
天子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刘和深吸一口气,猛然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宫殿登时再度陷入死寂,便是天子的呼吸声,也细不可闻。
“杀朕?”
天子突然又笑了出来,道:“朕……就如此好杀?”
笑声低沉,仿佛带着些许自嘲,刘和不敢抬头,十指紧扣地面,虽光滑的无可紧扣,无可凭籍。
“还有什么?”
刘和第三次擦去脸上的汗水,低声道:
“雒阳令周异大人已经回来,给家父递了一封信件,据家父所说,魏郡太守孙原并未前往魏郡,而是折返颍川,他身后尾随的‘汉剑’中人与三队江湖中人尽遭屠戮,似乎是一神秘人物所为,‘汉剑’后续派遣的几人只看到了尸体,且尽为剑伤。至于孙原本人,言谈上并未沉郁,看来似乎并未将复道刺杀案放在心上,也不知他身后之事。另外,还有派遣尾随孙原的几支人马在黄河之上被张鼎设计伏击,尽数覆灭一个不留。”
天子轻笑:“不愧是司徒大人的孙子,竟这般有能耐。”
“且太学博士郑玄在前往颍川路上遭到刺杀,被江东陆家一名子弟所救。同时河南府尹长史赵岐似乎在寻找劝解张角之法,正南北奔走。”
一听“赵岐”二字,天子似乎和善了许多,沉默许久,方慰然长叹:
“八十老翁不能安居家业、嬉戏儿孙,今为国奔忙,朕之过也。”
这天下唯一的至尊望着身前匍匐的臣子,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刘和身子一颤:“陛下……”
“起身罢……”
天子身形削瘦,手上却有一股浑重的气力,托起刘和的身子,看着眼前兢兢业业的臣子,缓缓道:“你为朕做事,却不能告之刘虞,辛苦了。”
刘和心头一阵暖意,拱手再拜:“家父与臣,皆为宗亲,誓死扞卫大汉,誓死扞卫陛下。”
天子的容颜似乎又干枯了几分,愈显得削瘦,唯独一双目光澄明,凛然若剑。
刘和只看了一眼,匆忙又低下头去,踌躇一会,忍不住道:“臣……还有一事。”
天子眉头一挑:“何事?”
刘和吐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坚定道:“据大将军何进所言,他的消息来自于一名名叫‘唐周’的太平道教众。然而……徐奉与封谞引人入皇宫行刺应在不久之前,而这唐周若是参与了谋划且已被何进捕获,当有泄密之嫌,为何徐奉与封谞为何还要刺杀陛下?”
天子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刘和又道:“若是唐周未曾参与谋划便已被何进捕获,何进又是如何知道复道刺杀之事?”
天子一动不动。
刘和刚暖的心,突然又冷了下去,直觉得脸上冷汗连连。
“那张手谕……朕未写过。”
刘和脸色大变,心头巨震,霍然抬头,只见天子面无表情,仿佛混不在意一般。
“陛下……”
“朕要见徐奉和封谞。”
天子突然转过身去,只留下这一句话。
刘和知道,此次谈话已结束了。告了声退,便匆匆离去了。临了,深深看了一眼这大殿空旷,如临深渊。
“陛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离去、分别与起点,三个词语突然出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大殿里,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茕茕独立,宛如孤舟,夜中迷航。
“何进……不要逼朕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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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奉端坐在正厅之中,俯视着眼前这个人,冷笑连连。
“大将军,来势汹汹,可是要杀了徐寺人?”
何进看着他,同样冷笑。
何苗站在何进身后,看着徐奉的目光里尽是嘲讽之意。
原河南尹何进已拜大将军,何苗转任代河南尹。此时,他的刺奸缇骑、门下督贼曹兵卫已将徐奉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本府怎会杀你?”
何进哈哈大笑,遥指徐奉:“本府要亲手擒下你,去陛下面前忏悔你的不赦之罪罢!”
“何进!你未免太张狂了!”
徐奉拍案而起,肥胖的身躯颤巍巍地立着,冷笑道:“堂堂大将军、河南尹,直入皇宫围常侍府邸,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何苗冷哼一声,左手高举,徐奉定睛看去,正是一卷黄绫圣旨。
“奉陛下诏,清查谋大逆案!”
“谋大逆?”徐奉突然狂笑起来,“何进,你当徐某三岁孩童?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杀狗的!滚开!让廷尉崔烈来见我!”
“徐奉,你想死?”
何进双目一凝,怒气杀机喷涌而出,不下狂奔,直奔徐奉而来!
徐奉猛然惊醒,双手不由自主地乱抓,抄起案几上铜鼎便朝着何进狠狠砸下!
何进嘴角猛然滑起一丝笑意,迎着铜鼎便撞了上去!
徐奉双目陡然瞪大,他知道何进要做什么——杀人灭口!
铜鼎狠狠地砸上何进的额头,鲜血瞬间如鲜花迸散,何进身形一顿,猛然扭身卸去力道,右手已搭上了剑柄。
“伧啷……”
长剑脱鞘,穿体而过,直没至柄。
何苗凶狠的声音悠悠传来:
“徐奉谋刺大将军,就地格杀!”
早已准备好的卫士鱼贯而入,转眼填满整座正厅。
徐奉凶狠地盯着何进,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很后悔,为何要相信一个屠夫,一个只知道杀猪宰狗的屠夫,二十年宫廷争斗,他混迹如此,竟生生看错了一个屠夫。
他拼尽全力抬起手,指着何进,目光如刀,恨不能将他生撕活剥!
何进一脸鲜血,如同魔神,狞笑可怖,缓缓靠近徐奉的耳边:
“密道已经封死,你和封谞一同上路罢,和我们的秘密一同埋藏……”
“噗嗤”
鲜血四溅,长剑离体。
何进笑着,缓缓起身,望向那个随秘密一同死去的人。
陡然,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死去的面容——
赫然是一个诡异而恐怖的笑!
徐奉通红的双眼、流血的嘴脸,组成了一个令何进梦魇的可怕笑容。
一名卫士匆忙奔至何苗身边,耳语几句,何苗脸色一变,冲何进急声道:“兄长,崔烈、袁滂、张温到了。”
何进猛一回头,便听到正厅之外传来光禄勋张温深沉的声音:
“河南尹,匆忙行事,可是要欲盖弥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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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清凉殿。
徐奉和封谞,两颗人头,端端正正地摆在大殿中央。
冰冷的大殿,倒影的石砖,空如旷野,静如死寂。
大将军何进、河南尹何苗、执金吾袁滂、司隶校尉赵延、光禄勋张温、卫尉刘虞、廷尉崔烈等大汉重臣齐聚一堂,在诸人之前,除去当今天子之外,还有一个人——侍中刘和。
刘虞和何进一同盯着刘和,心中早已掀起狂澜。
天子喜欢刘虞,在汉室宗亲之中,他最重用的就是刘虞,所以刘和年纪轻轻就能出任侍中这等天子近臣。天子不信张温、崔烈这些世家门阀出身的重臣,也不相信赵忠、张让这些宦官寺人,更不相信何进这种屠夫出身的外戚,他唯一相信的只有宗亲。
可是没人想到,天子表面上重用刘和,暗地里却扶植了刘和。
当刘和手捧诏书出现在徐奉府邸的时候,何进就知道坏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徐奉和封谞的府邸,甚至亲自己动手杀了徐奉,还伪造了封谞畏罪自杀的假象,却抵不过一道天子的诏书。
天子为什么要要见徐奉和封谞?他知道了什么?何进不知道天子到底掌握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没有给徐奉和封谞任何机会,也没有给张温、袁滂任何机会,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在帝都到底做什么,可是他在这大殿之上却莫名心惊胆颤。
当今天子,背对众臣,独立高座之上已足足一刻。
一刻的寂静,无人敢动一分,敢说一字。
“何爱卿……”
猛然间,天子的声音震碎了表面的平静,轻描淡写的言语,在这大殿之中竟如滚滚闷雷,震动人心。
天子悄然转身,身前众臣身形又低了几分。
他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何进,淡淡问道:“你……莫非无话可说么?”
何进看着地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目不转睛。
天子的眼睛,是否已将我看透彻?
何进不敢想,只能赌。
“徐奉、封谞虽为陛下近侍,却犯谋大逆的不赦之罪,臣虽掌握罪证,却不敢转交廷尉府,且河南尹尚未赴任,是以请其与臣一同前往二贼府邸,先行拿人,不料封谞自尽、徐奉被臣失手所杀,臣请陛下降罪。”
何进轰然跪倒,匍匐于地。
天子看着他,眼神如古井不波,旁人丝毫看不出这天下至尊的心思。
“爱卿……何罪之有?”
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话音一落,便听到这空旷回响。
何进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那是恐惧,直入心底的恐惧。
天子,终究是天子。
“臣……越权、私围天子近臣府邸、擅杀天子近臣,隐瞒太平道谋反之情、私拿反贼不报……”
“够了。”
天子声音虽轻,却如雷霆霹雳,斩断何进的话语。何进心头一震,愈发匍匐。
“爱卿既知法……”天子缓缓弯下身子,俯视这位大将军,声音中已带了一分轻蔑:
“为何一再犯法?”
袁滂眉眼轻动,便看见他何进的衣袖在地面上轻轻颤抖,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怕是早已哆嗦成一团了罢?
张温的身躯格外挺拔,端端正正,他当真不曾料到何进竟然自大至此,行此昏聩之招,擅杀天子近臣,他真当他是梁冀不成?他这个大将军才出任几天?这样的大将军,能在朝堂上活几天?
何进的脸颊遍布汗水,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破绽,可是内心的恐惧却如一头噬人猛兽,大口大口吞噬他仅有的清明和冷静。
“臣……别、无、他、法。”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仿佛每一个字都是拼尽全力、用鲜血崩出的。
天子仍是弯着腰俯视他,纹丝不动。
“咚!”
何进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空荡中远远散开。
“臣自河南尹升大将军,此陛下之恩赏,臣不敢推辞。然臣手中线索不敢托付舍弟,唯独亲自将此事完竟。臣手中那名太平道的教众,名叫‘唐周’,为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亲传弟子,正是他负责联络封谞、徐奉二贼和帝都方帅马元义。马元义为帝都并河南、弘农之太平道方帅,其下属教众近十万之数,若是马元义反,则帝都必然震动,,臣岂敢令此贼寇为祸?”
“大将军。”
张温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这并非你违律的理由,违律便是违律。”
何进正义凛然,双手傲然拱手,平视身前陛阶:“为天子安危、为大汉安危,臣万死不辞!”
张温的拳头骤然握起,双目凝视何进背影,直欲喷出火来!
身侧崔烈眼疾手快,悄然出手扯住张温背后官服,轻轻拉了一拉便收了手。
张温心领神会,强压怒气,一言不发。
“他违律,张爱卿你也跑不了。”
天子看了张温一眼,淡淡道:“你的南军卫士令,该换换了。”
“臣知罪,愿陛下重惩。”张温长拜,他绝不会让何进跑掉,他们筹谋这般久远,便是等着外戚与宦官一决高下,如今终于等到这绝佳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天子缓缓起身,脸上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这变化令阶下众臣皆是心头一冷。
微泛起笑意的嘴角轻轻吐出一句话:“爱卿如此自责,朕怎便重惩?”
“陛下!”张温眉心骤拧起,脱口而出,冷不防身后廷尉崔烈的声音骤然而起将他压过,竟也是一声“陛下”!
一声高喝,登时引起众人警觉,崔烈素来持重老成,何尝能有今天这般冲动?
天子的目光从张温身上滑过,直落在崔烈身上,淡淡问道:“爱卿也有话说?”
“国家之法,为天下准绳,赖陛下信赖,臣任廷尉至今,陛下如欲越法,请先免臣官,否则天下之讽臣受之不起。”
“朕几时说要越法?”天子看着他,又看了看张温和何进,笑道:“皆说太平道欲反,朕便设大将军之职,用人之际,这刑法终究不能太过,平定叛乱终须财赋,尔等各出钱免罪如何?”
出钱免罪?
张温心中长叹,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出此下策,出钱免罪之法自古已有,孝武皇帝时更是大行其道,天子学了这个法子,何进这几近诛九族的大罪恐怕便要如此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臣谢陛下!”
何进再叩首,满口应承。天子如此便是信他,替他布置了如此退路。
天子看着他,又问:“何爱卿,你既已任大将军,便说说这帝都,可安否?”
崔烈与袁滂同在后排,听天子这般言语,情不自禁互视一眼,各自觉得:天子今日怕是不会再追究何进这等可怕的罪责了。张温如此急求罪责,便是逼着天子一同严惩何进,然而天子这一招“出钱免罪”便等同是免去了二人罪责,但凡能用钱的事,便不是大事。徐奉、封谞为天子近臣,如此全无罪证便一笔带过,是天子已知道他们二人已有反意,还是不愿意对何进追究、不愿意让士族坐大?还是二者皆有?
何进听着天子问话,再度行礼,方才说道:“帝都有八关之险,设八关都尉,则帝都安如磐石。”
天子点头:“好,着侍中拟诏,明日朝会议定八关都尉。”
刘和在侧躬身行礼:“诺。”
天子环视众人,问道:“诸位大臣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张温、崔烈、袁滂、刘虞四人互相看看,全然不知从何说起。
天子放过何进,也放过张温,事关皇宫安全之事竟是一笔带过,以天子性格岂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看天子如此轻描淡写的模样,几位大汉重臣不敢多说一字,唯恐惹动天子怒气。
一场滔天风波,散于无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