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武当。
武当山高耸巍峨,一枝松树自山壁上破壁而出,临风生长,一道青色人影站在松枝之上,挺拔如剑。
赵空能有这般闲暇,因为南阳局势确实轻松了些许。左中郎将皇甫嵩屯兵豫州颍川,右中郎将朱隽屯兵司隶中牟,对南阳、江夏一带的黄巾军形成了巨大的压力。黄巾军神上使张曼成虽然手握半个江夏和南阳五城,却四面为敌。自从赵空在宛城完成“竭泽而渔”之策后,张曼成在南阳郡的所有卧底细作已经被诛杀一空,面对宛城这样的坚城,黄巾军根本没有强劲的实力攻克。赵空独自拟了个计划,交代庞季与蒯良之后便跑到武当山落个清闲。
不同与南阳东北的戒备森严,武当山人迹罕至,除却山脚有些田地,也就几个山中猎户,自然清静。原本打算建立在博山的南州府学也改迁至此。而孙宇亲自安排了人奔到会稽郡取蔡邕滞留的上万卷藏书,上万卷竹简足以抵得上三分之一个颍川藏书阁,何况还有庞季、蒯良等人四处鼓吹,南阳的安如磐石、名士云集一时间竟成了南州府学存在的天然土壤,纵然此刻武当山上还没有多少房舍,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士子。
孤崖冷峭之上,南阳学曹掾史邓羲的身影出现在赵空的背后,他看了眼前方深渊,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冲着赵空背影拱手拜道:“都尉,诸位先生已安排妥当了。”
“嗯。”
赵空抬头看着远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邓羲看着远方,阳光白云交叠成影,风吹云动,一片气象。再看赵空模样,呆呆看着天边,许是一不留神便会一头栽进这万丈深渊,进了几步,想提醒几句,不禁又看了看那悬崖断壁,迈出去的步子又退了回来。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有离去,赵空微微侧脸回望:“怎么,还有事么?”
邓羲点头,微微俯身道:“几位先生都住在武当山,人物来往众多,虽然几位先生清雅方正,但人多手杂,羲担心几位先生的安全。”
“你是担心蔡邕先生罢?”
赵空轻轻笑笑,自顾自地说道:“荆州士族一贯与颍汝士人不合,你们几个人的意思我知道,大哥也知道。”
“羲等岂敢如此。”邓羲连忙下拜,“学术之争不涉南阳安危,诸位先生享名当世,羲所忧虑的乃是宵小之辈而已。”
“愿你我将来皆能记得这句话。”
赵空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嘱咐道:“你去都尉府告知蔡瑁,便说是我的意思,调三十护卫过来,至于抽调哪一部分的士卒,让他自行考量。”
邓羲拱手再拜:“诺。”告一声退便悄然离去。
赵空回头再眺望远方,天际云舒云卷,气象万千。
只不过,云层之下暗流涌动,不知道这云下一刻会变作什么摸样。
他身形闪动,已退回山上,沿着小路缓缓步向山腰上那一片房舍。
南州府学建立时本来就有些仓促,学曹掾史邓羲甫一上任便是得了这个苦差,先是定了武当山,再者便是在山上寻了块较为平整的所在建了四十几间木竹房舍,现行安排蔡邕等人住下,随时简陋了些,诸位先生却也不甚在意。本来就未曾注意安全护卫之事,加之庞家的鼓吹,短短时间内便有上千士子涌上武当山,一时间山中林间,夜餐露宿皆是儒衣袍带的谦谦士子。
赵空青衣缓带,自然是寻常儒生不曾见到的,一路走来虽然饱受目光,却也是轻松,径直上了那一片房舍中来。
房舍虽少,却有一片三十余丈的空地,此刻正有百余位儒生端坐其中,而众人之中正高坐一位风姿绰约的鸿儒,手握竹简,谈笑风生,正是蔡邕。
赵空侧耳倾听,正是《尚书》中的一段:
“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
赵空不学经学,却通读过《古文尚书》,此段文字乃《尚书》中所载舜与禹讨论治国之道的记载。蔡邕于此时讲解《尚书》正是有感于黄巾军霍乱天下而天子不能德治天下,这般感慨又何尝不是天下儒生所纠缠思虑之所在?
一时间赵空摇了摇头,却看到前方有个儒生转过头来冲自己招手,那儒生在最外一层,其余众人专心听讲,甚至还有低头奋笔疾书的,哪里能看到他的小动作。赵空自己也是诧异,那儒生面容清俊,身形瘦弱,十七八岁年纪,却并不认识,此刻冲他招手好像是示意他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只见那儒生指了指身边,示意他坐下。赵空上下打量他,解下太极剑,就这么大剌剌在他身边坐下。
那儒生侧眼看了看他,压着声音道:“你站么远,听得清楚么?”
“本不是来听讲的。”赵空望着中心如众星捧月般的蔡邕,不禁一笑,“蔡邕先生颠沛半生,能够如此,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你说是当初先生遭贬么?”那人望着他,不禁问道:“在下很是奇怪,你既不是听讲的,那来此又是为了什么?感觉你和先生很熟悉?”
“熟悉?”赵空想了想,“好像……也并非那么熟悉。”说着便打量身边这人:一身青白色儒袍,头戴进贤冠,不是绢布绸缎,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粗布麻衫,只不过看着衣服颇不合身,颇有些宽大,至于那张脸,却未免太过白皙净嫩了。
那人被赵空眼神看得心底发毛,皱眉道:“听兄台口音不像是南阳人,如此看着在下是不是不太合适?”眼见赵空不回答,只是眼角余光打量,迟疑了一下又道:“在下南阳义阳人苏宁,字安然,敢问兄名讳?”
赵空轻蔑笑笑,也压着声音道:“你以为你女扮男装我看不出来么?”
苏宁脸上表情一僵,如同一口气梗在心头一般,颇为难受,随即白净脸颊上红潮微泛,似是感觉尴尬,将头转向别处去了。
赵空并不看她,而是看着前头不远处:“蔡邕先生又不忌讳女子听讲,怎么你要穿一身男子衣服出来?”
“只是……想行动方便一些。”苏宁没有转头,声音却是又低了几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两种人看不出你是女子。一种真傻,一种假傻。”赵空转头看着他,“我不傻,自然看得出来。”
苏宁一时转头,迎上赵空目光,登时脸颊绯红一片,全然不知道他会这般直勾勾地看过来。连忙低下头去,道:“你盯着我看,合适么?”
“心中清净,方能无为。”赵空轻轻一笑,“只准你女扮男装,却不准我看,是什么道理?”
苏宁心中如同梗了一块石头,这人每句话皆是如芒刺一般,令人还不得口,不由得恨恨问道:“你到底是谁?”
赵空看了她一眼,径直站起了身,苏宁一时诧异,这才发现前方的儒生竟然尽皆起了身,仔细看看却是蔡邕不知何故中止了讲授,草草结束了。
“难怪你一个人过来,你这么说话,怎么可能有朋友?”苏宁碎碎念到一句,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
“我没有朋友你也能看出来?”赵空止不住笑意,冲她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跑出来,莫非也没朋友。”
苏宁眼前一黑,仿佛觉得自己要吐血。
一时间儒生散尽,只留下中间的蔡邕。
赵空这才看清楚蔡邕虽是坐在室外,身下一块青石,垫了厚厚的坐垫,身前一张颇为宽大的案几,整齐堆放数卷《尚书》。
蔡邕转头一望,正瞧见那一袭青衣出现在眼前,不禁笑上面容,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欲冲赵空行礼,赵空急行数步,一手托起蔡邕:“先生何须多礼。”
蔡邕淡然一笑,脸色温和:“都尉为尊,郡学为卑,岂能因都尉尊敬而失礼仪?”
“你是南阳都尉赵空?”
蔡邕、赵空回头一望,正是苏宁跟在身后,未曾离去。
“怎么,不行?”赵空看着她脸上模样怪异,着实忍不住笑了起来。
“哦?”蔡邕正抚须髯,听他们这般语气,笑着问道:“嫣儿和都尉似是认识了?”
“不算认识,却也不算陌生。”赵空笑道,回望苏宁俏脸:“有人说谎,告诉了赵某假名字。”
蔡邕看着苏宁模样,料想两人方才已有交集,也不多问,对赵空道:“此女是邕故友之女,一直在膝下与琰儿为伴,之前老夫一直未曾安定,便一直留在会稽郡,前几天才被元叹接过来,今天本不准她听讲,想不到竟然穿了男子衣物出来了。”瞪了一眼苏宁,声音转为严厉:“位卑者不宜妄论尊者,言语之间切记:不宜失态,可记住了?”
“笑嫣记住了。”苏宁听出蔡邕点拨之意,收敛神色,恭恭敬敬施礼。
蔡邕安然受了这一礼,又冲赵空道:“都尉此来有何事?”
赵空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要事。武当山如今人多手杂,南阳郡府担心武当安危,不日将派遣三十属吏过来,空此来也就是和先生打个招呼。”
蔡邕点点头,笑道:“都尉考虑全面,老夫在此谢过。”
赵空看了一眼苏宁,欲言又止。蔡邕会意,侧身一步,示意赵空入屋舍谈论。
苏宁好似看出了什么,道:“不必避着我,我去看看琰儿。”冲蔡邕微微躬身颌首,便往屋舍去了。
房舍本距离不远,也就三四丈距离,虽然简陋倒也安然。苏宁进了房舍便转身将门关上,像是挑衅赵空一般。
蔡邕看看苏宁的背影,无奈道:“这女儿天资聪颖好学,思维敏捷,若是男儿身,只怕当真能让世间不少男子汗颜。只是是这性子实在倔强耿直,往往语出惊人,不易管教。”
“看来先生将此女视为己出了。”赵空笑道:“敢问芳名?”
“姓苏,名唤‘笑嫣’。”
“笑嫣?”赵空一时诧异,随即甩了甩头,道:“近几日南阳二府征募了十几位掾属,先生想来是知道的。”
听赵空说起南阳府掾属,蔡邕不禁意上眉梢:“大抵知之。”
看见蔡邕神色,赵空不禁道:“看来赵空此来,先生已知之,如此不必空再多言。”
蔡邕笑道:“都尉既知道荆州士族众多,与颍汝士人各成一家,自当知道这其中把握之难,非比寻常。想让邕居中调和,岂不是将邕置于炭火之上?”
“正是赵空知道,才跑到这武当山上养养性子。”赵空面露苦笑之色:“那位大哥,向来行踪成谜,自从南阳兵事交给我之后,到现在没见过几次,偶尔现身而已。我若不躲开,少不得要替他代掌南阳太守府了,如此大亏,我可不吃。”
蔡邕不禁哈哈大笑几声,道:“邕一生五十余年,从未见过都尉这般前有兵事后有内患犹能谈笑自若之人,不禁佩服。”
“先生谬赞了。”赵空摇头道:“邓羲、刘先、刘阖等荆州士子,庞季、蒯越等望族现在已分别入二府,否则南阳上下不会如此信服,也不会如此唯我与大哥之命是从,不过权权交易,先生当是明白。”
“天下皆如此,又有何分别?”蔡邕摇头,“不过荆州人物,又岂止于庞、蒯二族?”
“愿闻其详。”
那老者挺了挺身躯,凝视着眼前的青衣公子,郑重道:“江夏黄家,世代三公,都尉岂能或忘?”
赵空瞬间便明白了蔡邕的意思,想制衡荆州士族与颍川士族,最好便是捧起能与许氏家族同样声望的荆州豪门,而这样的豪门,荆州只有江夏的黄家。
孝章皇帝朝的黄香,九岁便以至孝享誉天下,自尚书郎而至尚书左丞、尚书令,历任东郡、魏郡太守,乃至孝章皇帝亲口所言“天下无双,江夏黄香”。黄香之子黄琼同为大汉名臣,孝顺皇帝延光三年,黄琼服丧期满时帝都五府同时征辟,天下为之侧目,以魏郡太守历任太常、太仆而至司徒、司空、太尉,纵观大汉四百年,一生历遍三公者仅此一位,又历经孝顺、孝桓、今上三代天子,当今天子将其与帝师胡广遗像悬挂起居之所,一时间尊崇无二。其子黄阁因此官拜仆射中郎将。
黄琬,便是黄琼的长孙,和他祖父一样年少知名,“党锢”中人物。当年黄琼出任魏郡太守,帝都遣使者专门问询日食之状,黄琼不知如何回答,年仅七岁的黄琬以“日食之余,如月之初”作答,初露锋芒。后来黄琼官拜司徒,司空盛允生病,黄琬以晚辈身份前去看视,当时江夏郡盗贼猖獗,黄琬正是江夏人,盛允便以言相戏:“江夏大邦,而贼多士少”,结果黄琬勃然变色,奉手对曰:“蛮夷猾夏,责在司空。”因拂衣辞去。那时候的黄琬年方十九。
回想黄琬之名,蔡邕不禁捋髯笑道:“能顶撞三公而留清名者,当世不多。”
“而这位江夏黄公,可谓其中之一。”
赵空连连点头,一副“有人挡灾”的模样,又道:“据说当年党锢之祸,黄公与陈蕃太尉并罪,先生知道其下落么?”
“自然是在江夏了。”蔡邕不禁哑然,“禁锢在家二十几年,他不能出江夏郡,你不知道么?”
赵空一时哑然,竟是没有想起这个事情来。当今天子听信宦官之言,下令禁锢党人,当时陈蕃为党首,而黄琬为陈蕃的朋友和亲重,自然难逃此劫,被禁锢江夏二十余年。
“看来空要跑一趟江夏了。”赵空抬手托着额头,“江夏现在已有一半落入黄巾军之手,有必要要请黄公到南阳避一避祸了。”
蔡邕看着他如此模样,不禁捧腹而笑。
“如此,赵空不打扰先生了。”
赵空虽然荒诞不经,却仍守礼数,冲蔡邕一拱手:“告辞了。”
“那恕邕不远送了。”蔡邕一笑还礼,转身往屋舍去了。
赵空摇头笑笑,亦是转身离去。
“咚咚”两声,蔡邕敲了敲门,低声道:“笑嫣,开门。”
门应声而开,露出一张清丽面容:“伯父回来了?本以为还需多聊聊。”
蔡邕看着眼前丽人,目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道:“偷听到的,可不许胡乱说出去了。”
苏笑嫣脸上一红:“笑嫣不是故意要听的,莫非还要我堵上耳朵吗?”
蔡邕一笑置之,道:“赵都尉方才下山,代伯父送一送他。”
“诺。”
苏笑嫣冲蔡邕微微行礼,便出门而去。
蔡邕望着在一侧角落里等候许久的蔡琰,自嘲一笑:“女儿长大,当出嫁矣。”
****
一路小跑下山,两侧除了寻常儒生之外并未见到那一袭青衫,苏笑嫣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却不防山路初建难免陡峭,脚下一滑便要栽倒。
“小心。”
“啊!”
苏笑嫣直觉眼前一黑,便被人从身前托住。站稳了身形,后退几步,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一身玄衣如夜,星眸剑眉,竟是一张英俊之极的脸。
“谢谢公子。”
玄衣公子微微一笑,也不再看她,便往山上去了。
苏笑嫣看看他背影,不禁心想:这人,与赵空当真相像。
再一回头,便看见山下一道熟悉人影匆匆往山上奔来,一步跨两三个石阶,甚是着急。
苏笑嫣迎上去,笑道:“元叹师兄?怎么如此着急?”——来者竟是新任南阳府五官掾顾雍顾元叹。
顾雍正在低头登山,数着石阶,冷不防前头有人,猛一抬头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是小妹。”
稳了稳身影,擦一擦汗水,顾雍又恢复素雅儒生模样,冲她道:“才接你来几日,便又到处乱跑了,也不怕先生罚你。”
苏笑嫣嫣然一笑,如春暖花开:“我自是不怕,倒是师兄这副模样……也不怕师傅看见,说你失仪?”
顾雍与她相处习惯,自然不甚在意,却被她这一句话说得塌下脸来:“不知你下来,看见府君不曾?他脚程实在太快,本来尚能望见背影,现在竟是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看着苏笑嫣脸上突然的诧异之色,顾雍还以为她惊讶于他竟能有空来武当山,不禁解释道:“府君前往江夏接了故五官中郎将黄琬一家人,要安排在武当山,让我跟着一并来,不然我也是没有闲暇来武当山看望你和先生。”
“府君?”苏笑嫣黛眉轻蹙,念叨了一声,不禁想起刚才那人,回头望望,竟是看不见了方才那人背影。再回头看着顾雍,问:“哪位府君?”
“南阳府有几位府君?”顾雍看着她,又被她逗笑,“莫不是你离了会稽,曾经的聪明敏捷都被丢在那里了么?”
今天一连被嘲讽数次,苏笑嫣越发看顾雍那张笑脸不顺,冷哼一声,让过顾雍便下山去了。
只留下顾雍一脸诧异:“今日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摇了摇头,独自追着孙宇去了。
苏笑嫣方才走出几十级台阶,四处张望,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忽然便听见头上传来声音: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她仰头望去,却见一袭青衫如青竹傲立,正站在一树冬枝之上,俯身望着阶上少女,淡淡笑道:“这宋玉在赋里说的莫非是你么?”
“迷恋宋玉的女子早已死去数百年,又怎么会是我?”
苏笑嫣斜首望去,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倒是你呢,是登徒子?还是宋玉?”
那人影轻轻越下枝头,落在阶上,轻稳如燕,望着她淡淡笑道:“我不是登徒子,也不是宋玉,我只是赵空,赵若渊。”
苏笑嫣抿了抿嘴唇,淡淡道:“伯父让我来送你,不过你好像不用走了,黄琬已经被南阳府君接到南阳了。”
“我自然听到了。倒是大哥……”赵空一提起孙宇便是皱起眉头,“亏是他今天来了,不然我当真要白跑一趟江夏了。”
苏笑嫣回复知道了这兄弟俩相同在何处,敛了眉头道:“他是南阳太守,你是南阳都尉,他做事都不与你商议么?”
“若是些许小事都与我商议,他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了。”
那一袭青衣转身对山顶,望着远处空无一人的山阶,不禁摇头苦叹道:“他就是如此,遥不可及,便是连背影都看不见。”
“看不见背影?”苏笑嫣先是一诧异,随即又反应过来,问:“他的背影,如此遥不可及?”
“你错了。”赵空摇头,道:“背影,但能看见,便是触手可及,那人还在你眼前。若是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你去哪里触摸那个人?”
“你如此推崇他?”苏笑嫣仿佛抓住了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我倒是觉得,你们两个,颇为相像。”
“相像?”赵空看看她,摇头道:“我与他相像,不过表象相像而已。他那位亲弟弟,才是与他相像到骨子里的人。”
“我不必走了,你还不回去吗?”
赵空轻甩衣袖,背着苏笑嫣,抬脚往山下去了。
“那你还走?”苏笑嫣脚步轻盈,跟着下去,“去哪里?”
“散心。”赵空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
苏笑嫣掩口轻笑,这个人之前还一副高人模样,转脸就成了无赖。
“方才偷听到了不少东西,此刻还要跟着我么?”
赵空头也不回便知道苏笑嫣坠在后面,“你很闲么?”
“你不是闲着么?”苏笑嫣笑道,“你若是想走,只怕早就不见人影了罢。”
“你武功高,想丢下我,岂不是很容易?”
赵空不说话,只是往下走着。
山路漫漫,有个人伴着,或许不会那么无聊孤独。
走了几十级台阶,赵空竟是一字不发,苏笑嫣只能望见他的背影,不禁挑眉道:“你就打算这样一个字都不说?”
“说什么?”
赵空仍是不回头:“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我又不在庙堂,知道多少又有甚区别?”
她脚步轻盈,宛如一只闲云野鹤,一身衣裳随风轻动,竟是丝毫不觉自己已然陷进了南阳府的明争暗斗。
“从蔡邕先生进武当山时的那一刻起,这里便已是庙堂。”
赵空回头望她,眼里似有不经意的神色闪过:“你……就当真一点也不怕?”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怕了。”
苏笑嫣也住了步伐,微微侧着脑袋看着他,笑颜如花。
赵空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方才缓缓道:“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苏笑嫣笑了笑:“这真傻假傻有什么区别么?这世间,本就有很多人在装傻。”
“蔡邕先生名享天下,他在南阳,自然给南阳加了几分底气。可是他这样的名气声望,却是各方所有人都想占据的。”
“除了你们南阳府,还有南阳的豪门望族,甚至还有黄巾军……是不是?”
苏笑嫣依旧在笑着,赵空却听出了,她不是在装傻,这样聪明的女子当真少见。
“你不是刚刚在庞家、蔡家面前露了一手么?蔡家还把三千家兵交给了你。”苏笑嫣笑着道,“南阳赵都尉都已经名震南阳了么?”
从借蔡家三千家兵剿灭甘宁水军开始,赵空看似轻忽,不亲自操刀南阳兵事,可是南阳兵事每次成功的背后都是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赵都尉。
眼前这个女子,当真不简单。
“声震南阳?”赵空骤起眉头,“你便如此高看我?”
他转过身去,并未与苏笑嫣搭话,依旧往山下去了。
“若没有大哥手腕,凭我何以声震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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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际,孙宇拖着疲惫的步伐,踏上了南阳郡的土地。一路追踪太平令白岐,却始终未能捕捉到那神秘人物的行踪。心中不免有些许失落,但想到南阳郡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孙宇便立刻振作精神,快步向府邸走去。
府邸之内,赵空与曹寅正忙碌于案牍之间,见孙宇归来,赵空起身相迎,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兄长,此行可有所获?”言辞间尽显兄弟情深,赵空虽为孙宇之弟,但在孙宇面前总是显得格外恭敬,这是汉家子弟间特有的礼仪,体现了他们深厚的兄弟之情。
孙宇微微摇头,神色稍显黯淡:“太平令白岐行事诡秘,似已逃离南阳,向北而去。不过,我已经沿途布下眼线,一旦有消息,即刻通报。”
“如此便好。”赵空轻叹一口气,旋即展颜笑道,“兄长在外奔波,府中事务已由我与郡丞打理妥当。”
曹寅,南阳郡丞,此刻也从案牍中抬起头来,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坚定:“府君,南阳郡内一切安好。甘宁、黄忠、黄祖等诸位屯长与门下督贼曹,皆勤勉有加,尤其甘宁,虽年少,却才智过人,治军严明,颇得人心。”
孙宇闻言,心中稍感宽慰:“甘宁天赋出众,踏实训练实属难得。我曾见他率兵操练,气势如虹,确有大将之风。”
“不仅如此,”赵空接话道,“黄巾军在朱儁中郎的连番打击下,已是强弩之末。除却屯兵南阳东北的二十余万大军外,其余兵力多为老弱病残,散居于破败的坞堡之中,难以形成有效的抵抗。”
孙宇沉吟片刻,目光如炬:“黄巾军失势,必会死守要塞,以图东山再起。我与赵空、曹郡丞弟需密切配合,集全郡之力,一举歼灭张曼成的主力部队,方能彻底平息叛乱。”
曹寅点头称是:“府君所言极是,我已命人准备粮草辎重,只待时机成熟,即可出兵。”
南阳郡的状况确实堪忧。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使得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涂炭,百姓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尽管朝廷及时伸出援手,给予了一定的救济,但天灾之后紧接着的人祸更是雪上加霜。黄巾军的叛乱不仅破坏了春耕,更导致了大量的饥民被迫加入叛军,成为了四处流窜的流民。
这些流民中,不少原本是勤劳耕作的农民,他们的家园在战火中化为灰烬,亲人或死或散,自己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世家门阀的长期盘剥,加上豪族对土地的不断兼并,使得许多农民不得不沦为佃农,生活在豪族的阴影之下。更有甚者,为了生存,忍痛卖儿卖女,使自己的骨肉沦为了他人的奴隶,这样的悲剧在南阳郡屡见不鲜。
面对如此惨状,赵空心中悲愤交加,但他深知,作为地方官员,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改变这一切。他与同僚们商议对策,试图通过一系列措施来缓解民众的苦难,包括重新分配土地、减轻赋税、打击豪强、鼓励耕织以及加强对贫困家庭的救助等。
“南阳郡的百姓,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赵空向孙宇说道,“我们必须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不仅要解决眼前的食物短缺问题,还要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分配不公的问题,让百姓能够自食其力,重建家园。”
但是事情岂能如此简单。
南阳郡的情势复杂且严峻,背后的确有着深层次的社会结构问题。蔡家这样的豪族,不仅拥有庞大的经济实力,还掌握着强大的军事力量,通过修建坞堡来保护自家的产业和人员,同时也巩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些豪族往往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土地,比如低价购买破产农民的土地,或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迫使小地主出售土地,从而进一步加剧了土地的集中。
南阳郡作为荆州的第一大郡,不仅是地理位置优越,而且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乡。然而,即使是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地区,登记在册的民户籍也只有三十五万户,约四百万人,这一数字与豪族拥有的庞大人口相比显得微不足道。豪族的扩张不仅影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也对地方治理和社会稳定构成了严重威胁。
在这种背景下,地方官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他们不仅要应对自然灾害带来的直接后果,还要处理由社会矛盾激化引起的各种问题。同时,官员们还需要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努力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比如通过改革来限制豪族的土地兼并,提高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减少社会不平等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