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晚秋,皇宫内外透着凉意,遍地花香,飒飒西风满园栽,却听得秋蝉悲鸣,满地落叶堆积,更显这座四方城里的萧瑟与凄凉。
位于皇宫后苑的御花园,靠近金明池,又毗邻琼林苑,一眼望去,尽是亭台水榭,加之巧夺天工的假山,潺潺流动的溪水,仿若是一幅笔法精妙的山水画卷,顿时从画中走出,栩栩如生。
这里,植满了上百种花卉,花色灼灼,有曼陀罗、虞美人、合欢花、牡丹、青囊、紫菊等各类花品;彼时正值清晨时分,流霞满天,犹如一匹上好的锦缎,映着满园花海,一时五彩缤呈。
一脉金灿灿的花影,于万花丛中,染成了一弯明媚的胭脂妆,那是一丛最为引人夺目的金菊;因皇帝最爱菊花,故而,御花园中,种满了各色的菊花,其中,尤以一团金菊,孤标清雅,高傲凌霜,堪为花中之冠,使得百花争艳的御花园,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颜色,既是那样绚丽,又是那样萧索,恰恰与当下的秋景所契合。
绕过御花园,沿着金明池两侧,一路向南,竟是一南一北两个海池子,或者说,是一泓宽阔的湖水,在那里静静地流淌着,此地便是琼林苑以北的“太液池”。
太液池上,碧波荡漾,一汪清澈的湖水,晃晃悠悠,犹如一面明镜,照映出两岸杨柳与宫阙的倒影,只见湖上薄雾如纱,若隐若现,似在云彩间来回穿梭。
偶有几只燕子,在柳枝间盘旋,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不禁引起无数宫娥的遐想;她们在想,人如果能像这燕儿一样,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飞翔,该有多好,既不用处处顾忌这里,提防那里,也不会让冰冷的宫廷礼制,束缚住个人的情感,将自己毕生困于这孤城之中……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罢了,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顺遂!一入宫门深似海,在这座四方城里的人,无论怎么挣扎,到最后,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枷锁,就像如今的大周皇帝、秦王殿下、贵妃娘娘三个人一样。
秋风轻轻掠来,吹过太液池的湖面,吹过御花园的花丛,荡漾起大片鲜花的芬芳,渐渐地,渐渐地,花气袭人,零落成了漫天的花瓣雨。
这个时候,已是秋末之际,天气慢慢转凉,远不似盛夏暑热,昨晚又是一夜秋雨,晨起水雾氤氲,但见宫苑之中,杨柳青青,花香扑鼻。
此刻,御花园中,格外幽旷寂静,除了满园的秋色,饱蘸润泽雨珠的花蕊,以及几棵优雅的沙枣花树以外,便只有那看不见,摸不到的风声,清风拂杨柳,带起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
远处,几名身着紫衣的小宫女,正在修剪花枝。她们,正是一群青春妙龄的少女,那一张张姣好的容颜,高挑的身材,一袭紫色的宫装,再配上她们剪花的姿态,描出如花美眷的年华。
宫娥低头剪花,笑靥若桃瓣之花,衬着脸颊上的一颦一笑,时不时还低吟浅唱,轻声地哼着小令,歌声如空中白云一般柔软,清婉悠扬。
“独坐哀白头,
簪花不胜愁。
执手顾相盼,
奴亦为郎羞。”
秋光融融,少女清歌采花,裙袂迎风飘动,本就是一件极美好的事,又是在这样一个秋日清晨,花海丛中暗香浮动,更是美得无与伦比;空灵的歌声,倒是勾起了这些小妮子们的兴致。
“你唱的这是什么歌啊?”其中一名剪花的宫女,看着刚刚那名唱歌的宫女素秋,好奇地问道。
“这是秦王殿下的诗,叫《长干行》,好听吗?”
一听是秦王的诗,那名正在剪花的宫女,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她没有想到,戎马半生,铁血征伐天下,素有“国朝军功第一”之称的秦王萧长陵,大周帝国的战神,竟然能写出这样清新脱俗的诗句。
“想不到,这样绝妙的佳句,竟是出自秦王殿下之笔。”
“还有你更想不到的,我听说,秦王这诗,是专门写给贵妃娘娘的……”
未等素秋把话说完,那名宫女,登时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仿佛受惊了一样,急忙轻轻掐了素秋一下。
“嘘……,你小声点,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那还得了!”
谁知,素秋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了摆手,说。
“怕什么!贵妃和秦王的事儿,宫里谁不知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
无疑,素秋的这句话,比起先前秦王殿下的那首诗,更能提起这些宫女们的兴趣;随之,另一名叫紫云的宫女,一脸神秘地身边的姐妹说,“昨晚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吗?”
“什么事儿啊?”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的宫娥们,手中纷纷停下了修剪花枝,转头望向了紫云,每个人都是满脸疑惑。
“我可听说了,秦王昨天出了显阳殿后,并没有立马出宫,而是去了承乾宫,据说还和贵妃见了面,俩人聊了好久呢。”紫云添油加醋地说着。
“真的假的?!”
“还有这事儿!”
不出所料,宫娥们俱是惊讶不已,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便带着心中的好奇,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岂料,紫云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反而愈发得口无遮拦。
“当然是真的了,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你们说,秦王和贵妃会不会……”
“放肆!”
忽然,只听见,一道清冽的轻斥,如隆冬时节的凛冽风霜,冷冷地从后面席卷而来,令人后脊发凉;虽然能够听出,这话是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却依旧可以隐隐感到彻骨的寒意。
突如其来的一声微斥,令刚刚那些还在闲言碎语的宫娥们,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们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看见,一众宫娥内侍,簇拥着一位高贵从容的女子,正缓缓走来。
这女子仪态万方,身姿尽显轻柔,腰肢纤纤如弱柳扶风,凤眼香腮,蛾眉丹唇,一抹绛红的胭脂,点在美人唇下,愈发显得妩媚,再配上一头梳好的朝天髻,与一身裁剪得体的淡青色衣裙,更加衬得她翩然绝艳的神态。
比之谢婉心如冰山雪莲般的清冷,这名女子的容颜,倒更像是一枝炽烈似火的蔷薇花,盛开于桃李春风之中,分分寸寸,令人沉醉神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位列“淑德贤宸”四妃之一,受宠程度仅次于贵妃谢婉心的——宸妃李妍。
“谁允许你们在这儿议论秦王殿下与贵妃娘娘!”
李妍广袖如虹,满面冰冷,一双恍若琥珀的明眸,带着些许凌厉,严肃地注视着那些碎嘴的宫女,一步步逼近她们。
一见是宸妃娘娘来了,那几个小宫女,顿时惊骇万分,连忙俯伏下拜,一个个花容失色,道。
“宸妃娘娘,奴婢不敢。”
宫中人尽皆知,宸妃李妍年少之时,便与谢婉心是闺中密友,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想当初,陛下尚是太子之时,她们二人便被先帝选中,与如今的皇后殿下,共同进入了当今陛下的东宫,成为了陛下的侧妃;后来,陛下登基,谢婉心被封为贵妃,入主承乾宫,李妍则被封为宸妃,位列“四妃”之一。
作为谢婉心多年的手帕至交,李妍当然清楚婉儿和萧长陵之间的往事,她也清楚,婉儿当年入宫,也是身不由己,这么些年,她和萧长陵,一直都在痛苦地折磨着彼此。正因如此,李妍才不允许有人,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地诋毁婉儿。
只见,李妍神色冰冷,在贴身婢女云裳的陪同下,慢慢走近了那些宫女;此时此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全身上下哆哆嗦嗦,不敢直视宸妃娘娘美丽的面容。
很快,李妍冷冷开口,话语之中夹杂着数九寒天的刺骨。
“小小的奴婢,竟敢如此僭越,妄议宫闱之事,秦王和贵妃,有你们说得那么不堪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宫女们再也没了先前的谈笑风生,现在的她们,只能连连磕头谢罪。
过了一会儿,李妍依旧冷着脸,语气略微顿了一下,便淡淡说道。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念你们也是无心之举,本宫便不予追究了。但如若你们以后再敢这般不知深浅,胡言乱语,那就休怪本宫无情,听明白了吗?!”
李妍的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极尽威严,颇有一宫主位的风范。
这宫里的下人,命贱如尘土,她们的生死荣辱,全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以及那些贵人们的个人喜好,一朝走错,等待她们的,便是悲惨的结局。
因而,自知已犯下大错的宫女们,哪里再敢多言,对于宸妃娘娘的既往不咎,她们唯有感恩戴德,“娘娘大恩,奴婢不胜感激。”
“下去吧。”
“喏。”
小宫女们唯唯诺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绪,悻悻然退下。
这时,李妍面色未变,只是微微侧首,对身旁静静侍立的云裳,低声嘱咐了一句,道。
“今天这事儿,不要说不去,尤其不能让陛下知道。”
“是,娘娘,奴婢明白。”云裳低着头,诺诺称是。
李妍点了点头,而后略作停顿,凝视了半天,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便领着一众的宫娥内侍,离开了御花园,只余满园的花香,仍在随风渐渐弥漫。
然而,流言终归是流言,它的传播力度,超出大家的想象;正所谓“人言可畏”,流言的伤害性,就像瘟疫一样,一旦散播开来,便再也收不住了。
不到几天的工夫,铺天盖地的流言,便在宫中愈演愈烈。
崇德宫,一片压抑肃穆,气氛冷凝得像千年冰窖一样。
寝宫之中,皇后曹清熙一身红衣,满脸清冷雪色,端坐在凤位上,侍女月儿静立一旁,为皇后掌扇;而在皇后下首的方位,一名身着紫服的宫女如锦,正跪在那里,害怕得不敢言语。
身为母仪天下的大周皇后,曹清熙的容貌,虽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称得上是雍容华贵;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瞳,写满了温柔两个字,那一袭象征皇后身份的红衣,光华熠熠,竟是高贵得不可直视。
却见凤座之上,是一团鲜红如花的身影,温柔之中,带着一丝明艳的气息,就像平静的海面上,冉冉升起的一轮朝阳,霞光洒遍湛蓝的大海,波澜壮阔。
一身红裳,一头乌发,恰恰衬出了这位皇后娘娘的风姿。
然而此刻,曹皇后的心境,却不似她身上红衣般明朗,反而更像是风雨如晦的秋末,阴郁到了极点;毕竟这几日,宫中流言四起,现在都已经闹到崇德宫来了,可见事态的严重,自己作为皇后,当然高兴不起来。
曹清熙阴沉着脸,眼中秋光晦暗,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如锦。
“说,秦王和贵妃的流言,何时在宫中流传开的?!”
或许,是慑于皇后娘娘威压的气势,那名少不更事的小宫女,早已惊惧得不知所措,整个人战战兢兢,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回圣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这是何时……”
未曾料到,曹清熙冷冷一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犀利眼神,直直地盯着如锦,仿佛在用一国之母的身份告诉她,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当吾是三岁孩童吗?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瞒着吾!你不说是吗?可以,那吾就只能把你送到掖庭,让你在九幽之下囚禁终生。”
当皇后此言一出,如锦终于绷不住了,口风也渐渐松了下来,“圣人恕罪,奴婢说,奴婢都说……”
“把你知道的,给吾从实招来。”曹清熙厉声说道。
“奴婢也是听其他宫人说的,她们说,秦王殿下那日并没有出宫,而是去了承乾宫;她们还说,秦王此次回京,其实是为了贵妃娘娘,又说,秦王和贵妃年少相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是陛下当年横刀夺爱,或许他们两个早就……”如锦冷汗直流,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说。
“荒谬!”
曹清熙依旧坐在主位上,保持着端庄威严的国母之风,只不过,她的眼角边缘,已然划出了一道寒肃的厉芒;很快,皇后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流露出了一丝冷酷。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秦王,乃是陛下的亲弟弟,国家干城,久镇边疆于国有功;贵妃服侍陛下多年,一向清贞自守,德昭嫔御。宫中严禁怪力乱神,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诬蔑秦王和贵妃,是觉得吾太过宽仁了吗!”
“圣人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如锦已明显有了哭腔。
而这个时候,曹清熙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一双美丽的眸子,也变得清澈如水,终究还是淡淡开口。
“传吾的懿旨,从今以后,宫中再敢有人节外生枝,一律按宫规处置。”
“喏。”
如锦退下后,曹清熙凝眉不语,仿佛若有所思,她的心情,在此刻也是极为复杂;也许是看到皇后怏怏不乐,一旁的月儿,连忙奉上一盏热茶,宽慰道。
“圣人,莫因这些小事生气,那样容易伤身。”
皇后接过了茶盏,略微沉吟了片刻,又忽然转头望着月儿。
“月儿,你替我去传个话,请秦王明日入宫一趟。切记,是请,明白吗?”
“可圣人,这只怕不妥吧……”月儿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有话说?”
思来想去后,月儿还是下定决心,缓缓开口。
“圣人,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陛下定的规矩;何况,秦王与您,更是叔嫂有别,你若贸然与秦王见面,只怕会授人以口实,奴婢担心……”
听了月儿的这番话,曹清熙略作思索,便轻轻一笑。
“你说的这些,吾又何尝不知。可是,此事事关皇家体面,吾作为皇后,自然责无旁贷。好了月儿,你不用再说了,按我说的去做。”
最终,月儿拗不过皇后,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
“喏,奴婢领命。”
言毕,崇德宫再度归于沉寂。这幽寒的帝王家,再深的情义,也抵不过无端的猜忌与人言!
不知坐了多久的皇后娘娘,终于缓缓起身,那张永远带着一国之母不可侵犯的神圣容颜上,出现了罕见的落寞,她就这么孤寂地走进内殿。
……
黄昏,日头逐渐西斜,天色越发暗了,一抹沉沉的夕阳,自惨淡的云翳里浮出,照射在上京的角角落落。
城西,秦王府。
这座秦王府,坐落于上京城西的朱雀街,距离皇宫有一定路程,是秦王萧长陵在京城的王府,也是整个上京城规格最高的一座王公府邸,占地一百二十余亩,僮仆五百人,极尽土木繁盛之能事。
森严的秦王府,共有两百铁浮屠,层层护卫,阖府上下刀枪林立,充斥着一派铁血征伐的杀气。
中庭院落,长廊外,残阳斜照,秋风卷地吹来,透着一股肃杀的凉意,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遍布王府上下,与铁浮屠刀尖上的寒芒,融为一体。
映着昏暗的天色,伴着萧萧的风声,庭院之中,满地枯黄的落叶,于西风横掠间,被卷到了半空,恍如流云飞雪一般,零零散散飘落下来。
院中,是一片开阔地带,四周寂静无声。
暮色下,萧长陵目若黑曜,神情异常平静,一身修长的白衣劲装,内里衬着一色雪银鱼鳞软甲,两臂佩着一对银色护腕,脚下踏着一双飞云战靴,英气凛然,巍然如山岳并峙,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立着,仿佛自己已然站在了世间巅峰。
风猎猎吹动。
疾风,顺着萧长陵的清俊脸庞,轻轻划了过去,撩动着他的如墨发丝,扯动着他的白衣衣角,激荡起了一片壮烈情怀,留下了一身英雄意气。
那俊秀的身姿、丰朗的气度,配上一身修裁合体的白衣,是那样出众绝尘;白皙的面容、英武的剑眉、加之高挺的鼻翼,特别是浓密、黝黑的睫毛下面,那双熠熠生辉的寒眸。
如此俊逸的容貌,挺拔的身姿,澄澈的目光,还有英锐的意态,又有谁,不会被这位秦王殿下的迷人气度,深深倾倒?
这一刻,时间,似乎静止不动,凝结成冰,隐隐约约间,散发着冰冷的杀气。
冷清、无声。
萧长陵面罩寒霜,一言不发,始终身如铁石,站在院落中央,任凭狂风席卷着,吹起他身上的白衣。
登时,萧长陵抬眸,那对犹如鹰隼,燃烧着星辰之光的黑瞳,转瞬变幻,化作了一面噬人的寒潭,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流,多少巨浪。
正当此时,萧长陵剑眉上挑,心神微寒,昂然仰首直视,看向了正前方百步开外;两道若隐若无的符线,沿着萧长陵的眸底深处,倏然滑出,好似两支离弦之箭,直直射了出去,是绝对笔直的两条线。
旋即,萧长陵两臂环起,双手交错,抚着臂下的银色护腕,食指还时不时,敲击着护腕两端。
过了一会儿,萧长陵松开双手,手腕轻轻一翻,眼神变得空前坚毅,然后顺势抬手一揽。仅仅一眨眼的工夫,一张铁胎神弓,便如同变戏法似的,握在了萧长陵的手中,被他紧紧攥着。
紧接着,萧长陵不动声色,缓缓举起右手,一根“铁骨狼牙箭”,不知什么时候,扣在了弓弦之上,动作凌厉迅猛,快速敏捷,令人目不暇接。
挽弓搭箭已毕。
萧长陵身形笔挺,兀自站在原地,左臂微微下沉,手持铁弓,肘肩随之内旋,两脚向外开立,与肩部平行,似长枪刺破青天,又似横剑大杀四方。
很快,满目杀意的萧长陵,手挽强弓,身体徐徐前倾,以左手的虎口,推开弓身。但见,他左手握强弓,右手的中、食二指,夹住了长箭箭尾,猛地一下,将弓弦用力张开,形似却月弯弧。
长箭已上弦,那根“铁骨狼牙”,搭在弓弦之上,箭尖泛着寒芒,夹杂着噬魂的杀机,冷冷地指向前方,直指那垛箭靶,随时可以放出这一箭。
尽管如此,萧长陵拈弓搭箭,用力拉开弓弦,可自始至终,他握弓的两臂,一直平稳如初,未见有丝毫颤动,如同负着千斤神力。
同时,萧长陵逼视着前方,那冷峻、肃杀的目光,与长箭箭尖上的寒芒,隐隐压成一条雪线,融为一体,绽放出无限的光华,又激起绚烂的火花。
骤然间,萧长陵的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了那样似曾相识的一幕,自己第一次率军出征时,旌旗猎猎,战马萧萧,铁甲铮铮,阵容肃肃,那熟悉的场景,仿佛就像昨天一样。
似乎,他的这一箭,一旦射出,便要一箭绝云千里,射落西北的天狼星,安定这片乾坤江山。
“飕!”
随着一声霹雳弦惊,萧长陵屏息凝神,长弓在手,两指微微拧动着弓弦,又缓缓地松开了。
只是须臾间,那根名为“铁骨狼牙”的长箭,如疾风一般,破弦飞出,长弓弓弦外,还在紧绷的指尖,仍在激烈地摇摆着,抖动着。
箭矢横掠。
三百步开外的箭靶上,正中的那枚红心,挤满了狼牙长箭,围成了一个圆圈,当然,也包括刚才的那一箭。
由此可见,就在射出那一箭之前,萧长陵站在院中,已经源源不断,挽弓射出数箭,箭箭正中靶心,无一箭落空。
必须承认,如此精湛的箭术,举世罕见,天下少有,也难怪他萧长陵,时时以盖世武功、无双骑射,傲视天下英雄,自诩世间第一流!
而后,萧长陵目光如箭,眉锋似刃,面上没有半分笑容,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仿若凝着一层寒霜,投向了那垛箭靶,默然不语。
正在这时,龙西风挎着那柄“靖北刀”,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王。”
“什么事?”萧长陵并没有回头,依旧凝视着箭垛。
于是,龙西风沉声回答,“启禀大王,宫里派人传话,说皇后明日想请大王入宫一叙。”
“皇后?!”
萧长陵先是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归了十几年来冷漠的神情,却见他神色肃然,放下手中的铁弓,抖了抖自己的衣角,右手一拍左臂护腕,掸去一身灰尘,散入了茫茫残阳之中。
他诡谲一笑。
“有意思,孤十年没有回京,一入上京,他们夫妻两个,就一前一后让孤去见他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或许,皇后只是想和您聊聊家常。”龙西风低声说。
岂料,萧长陵的脸上,却显现出了一种寒厉如刀的神情,嘴角亦是浮现出了一道不屑的笑意。
“情义这两个字,从前跟他们俩可是完全不沾边,从前,他们可都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倒变得温情脉脉了。”
龙西风见状,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下意识地问。
“那……,大王明天还去不去,大王若是不想去,末将便去回绝了。”
许久,萧长陵敛起了目光,眸中一片寒意,静静地望向了远方;忽然,他慢慢展颜,竟微微一笑。
“去,当然要去。刀握在孤的手上,去不去,得由孤说了算,孤倒要看看,我的这位皇嫂,到底有何手段,是不是会像孤的那位皇兄一样无耻。”
“好,末将明白了。”龙西风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
微凉的西风,呼啸着,卷动着,吹卷着秦王府的一草一木,也从萧长陵的身边轻轻掠过。
一袭白衣,恍如当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