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
林业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副本里有近三十个玩家, 他到现在连人脸都还没认熟,哪怕三途说的是其他某个林业一点印象也没有的边缘人物,他都不会觉得这么惊讶。
林业眼中写满疑惑:“那个老头, 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开始回忆那老头的模样。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爷,说话时带着点辨不清是哪里的乡音,黑瘦佝偻,但看起来身子骨还算硬朗。
三途摇了摇头:“我只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但我也不太确定这是不是那个人。”
“你知道的,我的公会是暗火。暗火是现在整个中心城中排名第二的公会, 和排名第三的公会星辰一直不太对付。”
三途解释道。
这种敌对, 与暗火和蝴蝶公会之间的那种暗仇不同。
暗火和星辰之间的矛盾是从双方内部的玩家之间先开始萌发的。
在中心城的公会排行榜上,黑羽一直稳坐龙头。
但暗火和星辰间的积分差距却没有那么大,排名时常会有起伏, 也经常被其他玩家拿来相互比较。
说谁更优秀, 另一方都会觉得不服气。
久而久之,两个公会的玩家互相之间心生怨怼, 在各个副本里都起过摩擦。
发展到后来,走在路上看见对方的人,都恨不得转头呸一口。
“星辰高层有个明星玩家,叫弥羊, 前不久刚升到a级。他的天赋技能很厉害,具体怎样操作的我们还没有揣摩清楚, 但, 大体上可以推测出, 他是精神类盗贼。”
精神类盗贼, 和魅惑系玩家一样,这是一类专门针对副本内npc生效的天赋技能。
精神类盗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窃取到npc身上的信息, 在副本中能够起到的作用不容小觑,非常强悍。
“你们怀疑那个大爷就是弥羊”
林业有点难以置信。
他虽然才进规则世界没多久,但好歹也在中心城里混了一个月,弥羊这个名字,高低还是听过几耳朵。
规则世界的直播不对玩家开放,离开副本后又不能在中心城中随意探讨副本里的内容,因此一个玩家要想出名,难度还挺高。
除了靠曾经在副本中组过队的其他玩家来进行一些十分语焉不详的口耳相传之外。
就只有靠一年一度的展示赛了。
展示赛,是唯一面向玩家开放的直播。
弥羊之所以能出名,就是因为他在去年的展示赛中,靠着自己的技能额外得到了许多隐藏的副本信息,把其他玩家溜得团团转,很是出了一波风头。
“但。”林业小小声开口道,“我怎么听说,弥羊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帅哥啊。”
弥羊那么能吸粉,除了他副本打的6以外,那张十分具有欺骗性的脸蛋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林业没看过去年的展示赛,不清楚弥羊究竟长什么模样,但据对方迷弟迷妹们的形容,他的外表,是那种“阳光开朗、元气满满的纯情男大”。
纯情男大。
林业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个大爷遍布褶子的脸,忍不住悄咪咪打了个寒战。
虽然粉丝对偶像总是会存在着一些滤镜,这可以理解。
但,应该也不至于能让人瞎到这种程度吧……
这和完全失明有什么区别啊喂!!!
三途看着林业呆滞到怀疑人生的表情,哭笑不得:“不是这样的。”
“弥羊的精神盗窃技能非常厉害,和一般的精神类盗贼完全不同。他在将 npc的信息窃取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直接掌握这个npc的部分能力,甚至将npc的外貌一起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暗火有玩家曾经和弥羊下了同一个a级副本,亲眼看见在副本进行到终末阶段时,弥羊将自己变成了副本中boss的模样,用boss自己的技能和boss对打,险些把对面的boss气吐血。
林业人都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听天书:“这也太强了吧……”
他又有了上次听鬼火讲解蝴蝶的天赋技能时,那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观被震的稀碎的恍惚感。
低头看看自己一个月前还只会握笔,连菜刀都拿不稳的手腕,少年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可恶,为什么人家热血漫画的主角十六七岁都在拯救世界,他十六七岁却在副本里被怪物追着打啊!
鬼火道:“刚才我用技能看过,那个大爷的天赋技能也是精神类这一分支的,拥有这样强悍的天赋技能,根本不可能是个新人。”
他一定是装的。
鬼火在上次的副本里打赌输给了秦非,出副本以后他就愿赌服输,把自己天赋技能的内容告诉了他。
作为一名被暗火公会重点栽培的猎头玩家,鬼火的天赋能力非常特殊。
他的天赋能力是预知类的,可是和大多数预知类天赋的玩家不同,鬼火能够看到的东西只有一样。
那就是玩家天赋技能的发展方向,以及能力强弱。
这个技能对个人来说,效用其实并不大,充其量仅仅能够成为一个让鬼火抱大腿的风向标。
但当他加入公会以后,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他足以凭借自己的天赋,不费吹灰之力的成为公会里的首席猎头。
这也是暗火如此重视鬼火的原因。
毕竟,新鲜血液对于任何一个团体来说,都是格外重要的。
“难道那个大爷真的是弥羊……”林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可是他干嘛要把自己装成新人啊”
在这副本里装新人有什么好处吗
鬼火撇了撇嘴:“谁能猜出那个奇葩是怎么想的。”
但凡对弥羊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弥羊性格恶劣,简单点来说就是混邪乐子人,你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不安分。
也许他这次这么做,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三途道:“我们也不能确定老大爷就是弥羊,但总之,他肯定不简单。遇到他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林业和秦非各自点了头。
时间已经不早,秦非同三人挥手道别。
狼人社区整体布局成圆环状,正中心是居民生活广场,公共建筑和居民楼以此为中心向四周辐散开。
王明明家居住的楼房就在广场旁边,秦非向家的方向走去。
在四周无人之时,青年眼底终于划过一抹深思。
说他精神太过敏感也好,自我意识过剩也好。
总之,他抽到的特殊身份,以及这些汇聚在副本中的,他的熟人和仇人。
这一切都带给秦非一种微妙的不安全感。
这种不安全感在一上午的副本探索中逐渐发酵,愈演愈烈。
秦非只觉得,自己此刻似乎正身处在某个隐形的漩涡中间,他却不看不透危险来自虚空中的何处。
暂且做不了什么,只能时刻保持警惕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前行。
在离王明明家不足百米外的广场边缘,秦非无意间抬头,看见了一个外墙体被刷成五颜六色的建筑。
早晨离开时秦非走的是另一个方向,没有从这里经过,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这里似乎是个幼儿园。
因为现在是暑假,幼儿园里并没有孩子。
从围栏内建筑物的新旧程度来看,这个幼儿园的条件似乎挺不错,墙面漆色鲜亮,三栋建筑紧凑地簇拥在一起,前面还有一个偌大的花园,里面摆满各式各样的儿童游乐设施。
空荡荡的花园中,跷跷板与木马在无风的空气中轻轻晃动。
空无一人的幼儿园。
听起来倒也是个闹鬼圣地。
就在秦非脑海中浮现起这个念头的同时,一直藏匿在空间里的鬼婴突然冒出一个头来。
是真的冒出“一个头”。
鬼婴的领域就像一个隐藏在虚空中的口袋,它只钻出一个头,秦非就只能看见一个头。
飘荡在空气里,脖子往下的部位完全不存在。
秦非:“……”
幸亏他胆子大经得起吓,这要是别人还真不一定受得住。
“怎么了”秦非询问道。
这些天在中心城里,秦非已经摸清了鬼婴的生活作息。
和大多数寻常人认知当中的鬼一样,鬼婴也更偏好于昼伏夜出。
白天它通常都会猫在领域里不出来,晚上才会到外面来外面活动。
鬼婴摇头晃脑地从领域里爬了出来。
自从它的领域得到开拓,秦非给它买的那些小衣服就都被它自己收了起来。
今天它穿了一件七色花的套头连体服,五颜六色的花瓣在脸旁边围成一圈,看上去说不出的傻。
秦非眼角的肌肉都快抽筋了。
那天他打包买衣服时没仔细看,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店员当时笑得那么开心。
都是些什么破玩意。
鬼婴却对自己的造型十分满意。
它从秦非肩膀下到地上,然后撅着屁股,连走带爬地往幼儿园里去了。
幼儿园外面有一道近两米高的围墙,大门紧闭着。
但鬼婴就像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走到大门前时连速度都没有放缓,扑哧一下就挤了进去,仿佛那结结实实的铁制大门是一张纸。
他走得很急,连背影都带着一股迫切的渴望,秦非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秦非眯了眯眼,站在原地等它。
虽然不知道鬼婴被什么吸引去了幼儿园里,但能让它冒着大太阳从领域中出来,怎么想都不会是随随便便的小玩意。
七月盛夏,头顶的太阳大得要命,像是想要将地面上的一切都烤得融化。
秦非站了没多久额角就沁出汗来。
空气被炽热的阳光炙烤得翻起层层热浪,向远处望时,视野中的景物都涌起流动的波纹。
秦非站在围墙旁的阴凉处,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远处向这边走来。
等那身影越走越近,秦非终于看清。
来的竟是那个老头。
弥羊
想到三途说那一番话,秦非对老头投去打量的目光。
从刚才三途说起这件事时,秦非就一直在想。
假如这个老头真的是能够窃取npc信息的精神类盗贼。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已经发现自己是假扮的
秦非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许,迎着来人走了过去。
老头离开物业时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知这一上午经历了什么,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有几分恍惚。
见到秦非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从秦非的脸上转过一圈,又重新回落到脚下的地面上。
“您好,请问您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来找。”
秦非在老头面前站定。
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客气中透着些疏远,将一个尽职尽责但又本性不关心玩家的引导类npc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头木讷地摇了摇头。
他没有理会秦非的询问,自顾自继续往前走,连前行的方向角度都未曾调整,经过秦非身边时,两人的肩膀猛力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秦非目光闪了闪,继续向前方走去。
背后,老头的脚步声同样也没停。
如此打过照面,秦非心里基本已经有数。
三途的推测没有错,这老头的确有点问题。
他似乎想要将自己打造成一个初入副本不知天高地厚、在被现实打击之后失魂落魄的新人。
但细节装的太不到位了。
他在看向自己时,那对浑浊的瞳孔中带着无比清晰的考量。
没有哪个被吓破胆的新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秦非对精神类意能了解不深,不知道老头是否真的能看破他的身份。
但,就凭对面那刻意伪装自己的行事风格来看,即使他看穿了一切,也极大概率不会将这信息公诸于众。
毕竟,有些秘密自己一个人掌握,远比公开要便于得利的多。
在拐角之前,秦非突然停住脚步,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
他站在幼儿园的围栏边,正午的阳光从头顶落下,在他的眼底洒落一片碎金。
那双始终终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却遍布着锋利的探寻。
在他视野的另一端,老头同样也正转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直直相撞。
老头没有想到那个引导npc也会回过头,只觉得对面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他赶忙扭头,急匆匆地走了。
秦非却站在原地没动弹。
他还要等鬼婴出来。
好在鬼婴没有让他等太久,又过了一小会儿,鬼婴摇头晃脑地从幼儿园里爬了出来。
它的手和脚都用来走路了,嘴里叼了一个什么东西,小小的,看不太清楚。
等到爬回到秦非身上以后,鬼婴将那东西放到了秦非的手掌心里。然后它呸了几口,吐出舌尖润着自己的嘴唇。
秦非:“……”
等一下,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你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像一条狗了啊
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狗的鬼婴,给秦非带来的东西是一截哨子。
白白的,形状不太规则,中空,上面有孔。
秦非盯着看了片刻,脸色微变。
……这似乎,是一节人类的指骨。
秦非有点纳闷:“你从哪找来的”
鬼婴坐在秦非肩膀上荡着两条腿,对秦非问出口的问题置若罔闻。
作为一个副本中的小boss——虽然只是f级副本,但鬼婴的实力同样非同小觑。
它可以穿墙,可以出现在它想去的任何地方,可以隐形又突然出现。
它似乎也并不怕那些副本中的boss们,他们都不会主动来伤害它。
假如秦非好好利用鬼婴的这些条件,几乎可以在副本中横着走。
但它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可以将上面那些优点全部抵消。
他不听指令。
秦非在副本里并不是没有尝试过命令鬼婴做事,但他说出口的话,十次里面有八次鬼婴都会置之不理。
到现在为止,鬼婴唯一一次听秦非的,似乎就是上回在圣婴院中,帮秦非开了一次休息区和教堂中间的门。
用的还是秦非自己给它的钥匙。
但鬼婴并不是一个叛逆的性格,一旦离开副本,在中心城里时,他对秦非几乎是言听计从。
比如蝴蝶来追杀秦非的那天,鬼婴就帮了他很大的忙。
综上所述,秦非得出结论:
鬼婴在副本中的行为很可能是受到了系统的某种限制。
仔细想来这也算合乎情理,否则就凭鬼婴的本领,秦非带着它就像带了一个随行移动外挂,未免有些太bug了。
秦非端详着手中的骨笛。
看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
眼看就快到12点,秦非没时间去做尝试,他不再耽搁,将骨笛放在口袋里,抱着鬼婴向家的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12号楼,认识王明明的居民npc就越多。秦非不时回应着那些面目陌生的npc们的问好,一口一个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叫得亲切又热情。
可惜这些居民头顶的好感度条全部都写着不可攻略,看样子,大约都是些并不承载任务剧情的普通 npc而已。
秦非快步走进居民楼内。
电梯载着秦非升上4楼,随着梯门缓缓打开,四楼的一连排入户大门呈现在秦非眼前。
在这些形制都一模一样的门中,王明明家的门异乎寻常的显眼。
别家大门都是黑色的,王明明家却被刷成了鲜红色。
反光的油漆在顶灯照耀下晃得人眼前模糊一片,秦非向那边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一个十分奇怪的细节。
他的目光向走廊右侧尽头飘去。
四楼最那边的那户人家,门牌上写着401。
之后是402、403,非常普通,没什么问题。
可再后面的王明明家,门牌上写的却是444。
越来越多的线索正在昭示着王明明家的异常之处,醒目到就像有人拿着放大镜怼在秦非眼前一样,根本不容忽略。
秦非抿唇,轻轻叩响了王明明家的门。
下一秒,就像早就已经提前等在那里,面前的门瞬间便被打开。
王明明的爸爸妈妈正并排站在门口,带着和秦非离家时一模一样的笑容,像两尊静置不动的蜡像。
王明明家不小,三室两厅,南北通透,前面又是广场,按理来说屋内采光应该非常好。
可是王明明的爸妈把客厅厨房的窗帘全都拉得死死的,各间房间的门也都关着,整个屋里暗得如同午夜。
客厅里的家具也都是黑灰色的,电视背景墙却被刷成了暗红。
早晨那遍地的血污,如今已经全部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客厅地上原本雪白的瓷砖。
只是空气中依旧缭绕着挥散不去的浓重气味,每次呼吸间都带给人一种沉闷的不安。
屋里没有开灯,昏沉的光线将王明明爸爸妈妈的轮廓氤氲成了两片薄薄的剪影。
就在秦非的脸出现在门前的瞬间,王爸爸和王妈妈脸上的笑意越加深刻了。
王明明的爸爸:“儿子回来了!”
王明明的妈妈:“儿子出去了好久呀,是去做什么了”
秦非抿唇,现学现卖地露出一个和爸爸妈妈弧度相似的笑容:“遇见了今天来社区赞助的旅行团,帮他们带了会儿路。”
他说话时看向面前两人的头顶。
【王明明的爸爸:好感度10521%】
【王明明的妈妈:好感度10521%】
……
这家的家长溺爱孩子,是不是也该有个度啊。
秦非总算明白两人那高达一万的好感度是怎么来的了。
即使王明明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也在不停地思念儿子,一思念还把好感度思念得更高。
听到秦非是去做志愿者了,王明明的爸爸妈妈用一模一样的速度点了点头。
王明明的爸爸:“我儿子真是个热心的好孩子。”
王明明的妈妈:“所有见到儿子的人都会喜欢他。”
王明明的爸爸:“该吃午饭了儿子。”
王明明的妈妈:“快来吧儿子。”
“好的。”秦非点了点头,眸光微闪。
就在他的正对面,王明明的爸爸和妈妈站在那里,没有半分要挪动身形的意思。
现在,王家的大门正贴合着墙壁,那面镜子照不到任何东西。
可,一旦秦非进屋。
他的秘密一定会即刻暴露。
秦非低垂着头,迈步跨入屋内。
他在门前站定,将手伸到背后摸索。
随即他握住门把手,以一种十分扭曲的、背对着大门的姿势将门缓缓合上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秦非十分“顺手”地将胳膊猛地一抬。
那面挂在门上的穿衣镜顿时被他打落了下来。
重重砸在玄关地板上,发出咣啷一声巨响。
碎裂的镜片在秦非背后迸溅了一地。
面前,王明明的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终于蓦地消失不见。
四只黑洞洞的眼睛仿若无机质的玻璃球,就那样直勾勾地向秦非望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