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
“啧啧……十三个字真是说尽了人性。”
沿着湖滩一路缓行。
没片刻功夫。
走在最前的陈玉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忽然停下脚步。
站在一株古树下,回头遥遥望了眼下方的大湖。
原本空荡荡的湖面上。
此刻已经多了一艘大船,正缓缓朝着抚仙湖上驶去。
见此情形,他忍不住摇头自言呓语的道。
说实话。
比起拔剑,他倒是宁可温声劝说,只不过,任何时候都是如此,拳头越大,说出的话都越是让人信服。
没看那些人,上一刻还疑神疑鬼,这会已经渡船而行。
“走了,回城。”
见身后几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陈玉楼收回目光,长舒了口气笑道。
不管如何。
渔民这边算是解决了。
至于城内百姓,到时候让老掌柜出面说一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毕竟是周蛟闭关前,唯一放不下的事。
既然答应,终归不能言而无信。
一行人再不耽误,加快行程,直奔城内而去。
另一边。
城内酒楼上。
红姑娘靠在窗边,柳眉微蹙,眉眼间始终挂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虑,不时往城外极远处的湖面上看上一眼。
掌柜的他们一早就出发入湖。
这转眼都好几个钟头了,一直也没个消息。
一上午时间。
她心头就像是压着了块石头,心绪不宁,总担心会出事。
“红姐姐,别担心了,有陈大哥……唔,两位师兄也在,肯定能相安无事。”
花灵站起身,伸手轻轻环着她的肩头,笑吟吟的道。
认识这么久以来。
在她印象里,红姑娘英姿飒爽,性烈如火,巾帼不让须眉。
多少江湖人都不如她。
这还是第一次,从她身上见到如此女儿家忧郁寡欢的气质。
“毕竟不在身边……”
红姑娘摇摇头。
她从十四岁上山,跟在陈玉楼身边已经十年,这么多年里,两人形影不离,生死与共,每一次倒斗都有她的身影在。
而今,掌柜的亲身涉险,却独留她在城内。
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
“陈大哥要是知道红姐姐心意,估计就要心乱了。”
花灵笑嘻嘻的道。
听出她话里的打趣,向来冷静的红姑娘,脸颊上一抹滚烫瞬间蔓延到了耳垂和脖颈上,难以言喻的羞恼浮在眼眸里。
贝齿轻咬红唇。
正要说话。
忽然间,她人却是一下僵住。
瞳孔缓缓放大,惊喜将那一抹羞恼的压下。
“怎么了?”
花灵因为角度,视线被半掩着的窗户拦住。
并看不到楼下情形。
只是察觉到红姑娘异样,忍不住关切道。
“掌柜的,回来了……”
红姑娘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惊喜,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是将她的心思暴露无遗。
花灵啊了声,快步冲到窗户前轻轻一推。
低头望去。
楼外长街上,一行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最前方一道青衫身影,即便在无数行人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出尘之气。
“还真是……”
“走啊,红姐姐,下楼看看去。”
拉着红姑娘的手腕,花灵迫不及待的道。
“来了。”
感受着她的心意。
红姑娘不禁莞尔一笑。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虽然刚才还有心思打趣自己,不过见掌柜的安然归来,以为掩饰的很好,不过眸子里的欢喜几乎都要溢出来。
整个湘阴城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对他暗生情愫。
但掌柜的年少时,一心沉醉于卸岭的械之一道上,遍翻古籍,将那些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器械一一复原。
如今转眼十多年过去。
他又沉心于修行。
对男女之事,似乎也不怎么上心。
几乎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思。
要是花灵能够入主陈家,其实也不是坏事,三十而立,掌柜的也该成家立业了。
至于她自己。
虽然总是拿当年誓言为借口,但她对自己最清楚不过。
心里早有所属。
只是,掌柜的究竟是何心思,她却琢磨不透。
等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时,伙计们早已经被惊动,一楼大堂里挤满了人。
见此情形。
老掌柜也没了招呼客人的心思。
好不容易才挤到门外。
看着一行人安然无恙返回。
简直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早上在码头边。
虽然陈玉楼劝他先行回城,但他哪里放得下心,硬是顶着湖边水风,目送一行人坐船消失在茫茫雾气中后才回头。
说实话。
对一行人举动。
他其实没抱太多希望。
多少靠水吃饭的老渔户,为了活命,冒险入湖打渔,最终也只落了个船翻人亡的下场。
陈玉楼是有些来头。
但龙王爷可不会关你是谁。
从湖边返回,这一上午他同样心绪不宁,一页账本来回算了十几次也没算明白,最终只能接过待客伙计的活。
让自己忙起来。
才不会胡思乱想。
“陈先生……”
“老掌柜。”
陈玉楼抱了抱拳。
今日湖上一行,真得多谢他跑前跑后,不然光是船都难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见他一如早上离开时,温和平静,身上也没有受伤的痕迹,老掌柜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去。
“那个……”
老掌柜似乎想到了什么。
只是,刚一开口,他又意识到不太合适,想了想还是算了。
“我那还有两坛好酒,喝一口?”
“酒就不必了。”
陈玉楼摆摆手,“还得麻烦老掌柜您件事。”
“啥子事也等休息好了再说嘛。”
他在城里开酒楼,接触的人南来北往,消息也灵通,至少这几年,他还从未听过有人能够入湖还能全身而退。
去时七人。
回来一个不少。
那可是抚仙湖。
不是后院的小泥塘。
单凭如此,就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那要是关于河神的事呢?”
陈玉楼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笑道。
“河……河神?!”
老掌柜眼角重重一跳,抬起的脚也猛地收回,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怎么才能见到河神?’
昨夜他所问还在耳边缭绕。
没想到,再次听到河神这两个字,竟然是从他的口中。
老掌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心里早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难不成他们今日下湖,真的见到了龙王爷?
这怎么可能?
老掌柜心里生出的第一念头就是不可能。
抚仙湖这几年是不太平。
可龙王爷是何等存在,又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他来建水城,算起来前后也有差不多三十年。
但就算是祭神上,他也不曾见过河神真身。
一连深吸了几口气。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震动,老掌柜讪讪的摆了摆手。
“这可不能乱开玩笑……”
“没开玩笑。”
陈玉楼眸光深邃,一脸平静的道。
“啥?”
这下老掌柜也懵了。
实在是陈玉楼这个人难以揣摩,看不透彻,否则换个人,他只会当他是胡说八道。
出于谨慎,老掌柜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楼下人多眼杂。
万一传出去,他可担不起非议河神的罪名。
“也好。”
陈玉楼点点头。
跟在老掌柜身后,一路推门穿过长廊,不多时便到了他所住的天井外。
四周幽静。
两株古树往上延伸,树冠如云青翠欲滴,刚好将井底一方水池遮住,阳光透过缝隙,映出一池的斑影。
飘落的枯叶间。
偶尔还能见到几条小鱼飞快游过。
“陈先生,您方才说的河神……究竟怎么回事?”
老掌柜也顾不上其他。
刚一停下脚步,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陈玉楼也不耽误,将之前告知码头渔户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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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简单几句话。
却是听得他心旌神摇。
“此事还得麻烦老掌柜您了。”
“陈先生放宽心……这是好事啊,十数年的太平,我们也总算能过点安生日子了。”
回过神来的老掌柜,连连摆手。
湖上风波。
靠水吃水的渔民首当其冲。
像他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同样如此。
“那就好。”
见他满口答应。
陈玉楼也是松了口气。
“哦对了,老掌柜,还有件事想当面问问。”
“陈先生尽管直言。”
“三年前最后一场祭神仪式,当时船上有哪些人你可还有印象?”
一路返回的路上,陈玉楼都在思索此事。
大多数疑问,都已经有了答案。
但其中还是有几处不解。
正好老掌柜是当年负责押送祭船,又成功活下来的人之一,向他求证再明白不过。
“当然……”
老掌柜稍一思索。
当年往事便浮上心头。
“每年祭神,护送祭船之人都是由河神指定,我们同时被选定,总共是七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登船的时候,却多了一个。”
“我当时还好奇问了一嘴,但庙祝说单数寓意不好,加一个人,也能向河神表示诚意,所以我也就没多想。”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起。
陈玉楼手指随之敲动。
“原本一路上风平浪静,祭船也顺利抵达了湖心,只等烧香禀告,待河神享用完祭品就能乘船回去。”
“但那天就跟见了鬼似的。”
“河神忽然发怒,将船只掀翻,还好我命大,抱住了一块船板……”
虽然已经过去了数年。
但那件事实在太过可怕。
这几年里,他过得备受煎熬,不知道多少次半夜时分,都会从噩梦中吓醒,闭上眼就是那一幕在脑子里浮现。
一直到他说完。
陈玉楼这才平静的开口。
“还有两个问题,老掌柜能否替我解惑。”
“第一,船上多出的那个人什么模样?”
“第二个,可否带我去见见那位庙祝?”
话音才落。
老掌柜便接过话道。
“多出的那人,我就记得是个生面孔,而且上了船之后,他就走到一边坐下,衣服遮住脑袋,非要说的话,跟寺里那些大师傅倒是有几分相似。”
因为临出发前,突然多出一个人。
对祭神这等丝毫不能马虎的大事来说,放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错漏。
所以,他印象还是比较深刻。
“至于庙祝……陈先生想什么时候见?”
“自然是越快越好。”
听到这里,陈玉楼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和他最先的猜测不差上下,庙祝在这件事里扮演了关键角色。
“那就现在?”
“好!”
老掌柜发誓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但完全没想到陈玉楼竟会如此着急。
如今话已经出口,再想反悔也来不及,只能讪笑着点了点头,“陈先生稍等,我让人去准备马车。”
“很远么?”
之前出城都是走路。
这趟他竟然提出乘车,陈玉楼不禁好奇的问了一嘴。
“龙王庙修在抚仙湖南岸山下,荒无人烟,距离此地差不多得有十来里路……”
“那就不乘车了,骑马去。”
十多里。
乘车少说一两个钟头。
陈玉楼当机立断。
耽误时间是一方面,另外,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当年伏藏师身死,那庙祝极有可能已经脱身离去。
见他一口定下。
老掌柜也不好反驳。
片刻后。
一行几人纵马,直接朝城外赶去。
担心老掌柜年纪大了,陈玉楼还专程派了个伙计骑马带他。
等出了城一路往南,入眼所及皆是崎岖难行的山路,而且越是往里,沿途所见的人烟越是稀少,只偶尔才能见到几户山民。
见此情形。
陈玉楼心思越发沉重。
按理说,龙王庙作为祭神之地,怎么也不该建在这样的荒郊野外。
如此看来。
那庙祝怕是早有图谋。
以便于得手之后成功脱身。
差不多半个钟头。
湖山之间,终于出现了一座红墙乌瓦的建筑,样式与北方寺庙有几分相似,但又融合了藏地石楼的设计。
“就是那了。”
望见龙王庙,马背上的老掌柜顿时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歇息过。
一把老骨头差不多都要颠断了。
“去叫门。”
陈玉楼提马走到庙外山路上。
此刻大门紧闭。
不知道是不是受这几年湖上不太平的影响,庙里香火明显不够。
看了眼身后昆仑,低声吩咐了一句。
不过。
话音才落。
他一缕神识已经朝庙内笼罩而去。
“昆仑,不必了,没人。”
庙内寂静一片,毫无人气,分明是已经荒废了很久。
“不应该啊,庙祝从不轻易离开……”
听到这话,老掌柜还有些不信,下意识替庙祝解释了一句。
“进去看就知道了。”
陈玉楼摇摇头,说话间,翻身下马,人已经纵步越过石阶,径直走到门外伸手一推。
龙王庙并不算大。
前后两重大殿。
分别供奉着神位和神像。
地上都已经积落起了一片灰尘,显然很久无人到此。
老掌柜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因为这地方太过偏僻,大家伙平日拜神也都是在家中,或者提着香火到湖边。
但他万万没想到,龙王庙竟然会荒凉到这种程度。
“庙祝平日在后院住,去那找找。”
这会他也顾不上其他。
绕过后殿山墙下的通廊,直奔后院而去。
只是。
当他急匆匆推开一扇房门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阴沉发霉的味道。
“昆仑,带人散开四下找找。”
陈玉楼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自己则是径直朝房内走去。
目光扫过。
除了一张床铺,桌椅板凳外,简陋的有些惊人。
四周窗户则是紧闭封锁,估计是常年不开,门栓几乎都已经锈死,空气中尘糜浮动,木梁角落蛛网遍布。
看这架势,那庙祝少说跑了两年以上。
收回目光。
陈玉楼心神一动。
黄庭宫中神识交织,犹如漫天雨水朝四周蔓延而去。
此处是庙祝所居,就算人走了,但也一定会留下些许痕迹。
神识如火照过。
房间四处立刻无所遁形。
“嗯?”
等神识扫过床头靠里的墙壁时,他眉头忽然一挑,下意识睁开眼,在身后老掌柜错愕的目光里,径直朝那一处走去。
伸出手悄然运劲,一掌拍出。
咔嚓——
原本厚重的墙壁,竟是如同一扇转轴门,径直往里推开。
“这……”
老掌柜这会已经完全看傻眼了。
而在四周并无收获的昆仑,也已经赶回,见状,立刻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燃起,然后朝门内举去。
一蓬火焰跳跃。
等火光驱散四周黑暗。
两人凝神看去。
才发现,门后竟是别有洞天。
分明被人修建出另一组神庙。
不错。
龙王庙本就是依山而建,后院院墙连接着大山,门后连接的赫然是一座石洞。
空间不算大。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洞内石壁打磨的光滑如镜,有蒲团、石台、神龛、火塘以及……一座造型诡异,风格迥然的神像。
“火给我。”
陈玉楼一双夜眼,能够轻易看穿洞内黑雾。
但他目光在那座神像扫过时,却罕见的闪过一丝凝重、惊诧以及难以置信。
下意识从昆仑手里接过火折子。
大步穿过石洞,走到了石洞深处的神龛外。
借着火光看去。
那分明是一头人首蛇身,身长羽翅的怪蛇。
双眼漆黑,似乎并无瞳仁。
就那么死死盯着闯入此间的两人。
四目相对,让人不禁有种如坠冰窟,不寒而栗之感。
“这……羽蛇神?!”
“西极之国,拜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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