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守仁什么都没有听见,他的耳鼓里还在一直回响着大祠堂里梦家后人们对他吼出的“滚出去,滚出去”的斥骂声。
梦守仁再一次感觉到身上的血液直朝头上涌流,他被门槛绊了一下,“扑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当门地上。
老伴儿惊了一下,但看梦守仁缓缓爬起身,就又镇静下来,骂道:“你是要死了吗?”
老两口子一辈子说话打招呼的方式常常是互骂互咒,他们不懂何为爱情,也不需要爱情,不过就是搭伙儿过日子,可是却诞下了一大窝儿女。
梦守仁说:“俺是要死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碍俺的眼。”
“俺不碍你的眼,俺就死。”
梦守仁从饭桌底下摸出酒瓶,酒瓶里是半瓶散装老白干,他手握酒瓶朝嘴里狠狠地灌了几口酒。
“死醉乎头!”老伴儿骂道,一生气,踮着小脚到了锅屋里,坐在灶旁,骂骂咧咧地打发着冬天的光阴。
骂过了,老伴儿便有些百无聊赖了。倘梦独没有遭殃,她倒是可以走出家门,与老嬷嬷们一起拉呱儿,听别人嚼舌根,可是现在,她却被梦独的罪过弄得无地自容,没有脸面走到人前去,而冬天呢,又是无事可做的。
阳光透过门洞照在梦母的身上,一阵困意静悄悄地袭来,她花白的脑袋在灶前一点一点的,她盹着了,又似乎是清醒的,还像是在做梦,她的头继续下垂,忽然,碰到了风箱把儿上,她猛然惊醒过来,明白自己的确是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不长,可却像是过了好几年的光景。
唉,一连多日没睡好觉,梦母借着困意,想到床上睡一阵子,于是手扶身边的草墩,站了起来,踮着小脚走回屋里,先是进入堂屋,见原来梦独住的里间屋仍关着门,便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情景骇了一跳,她看见,梦独的父亲梦守仁的身子在空中悬吊着,一根细细的尼龙绳拴在房梁上,尼龙绳结成的扣儿紧紧地勒住脖颈,一条舌头从嘴中长长地伸出……
梦母两手拉着梦守仁的尸体又拽又摇,大声地叫喊:“向权他爹啊,向权他爹啊——”
可是,梦守仁一无回应。
梦母哭了起来,苍老而喑哑的声音响起:“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向权他爹死啦——,向权他爹上吊死啦——”
梦母一边哭喊着,一边颠动着小脚跑到院子里,拉开院门,颠至院外,到了门外的村街上。“不得了啦,向权他爹死啦——,向权他爹上吊死啦——”
男人们大多去大祠堂祭祖去了,听得梦母哭喊声的便是些妇孺们了。好在,人命关天,几个最先听得动静的女人将梦独的恶行丑事暂且放在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