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在这里守了那么久也累了。不如起来走走散散心,冯姨这里现在有我,你别担心。姐夫,你陪着大姐一起吧。”林逸凡随即开口又道,显然是要撮合他们。
温尚霖看着林蔓生道,“那就下去走走吧。”
蔓生瞧了昏睡中的母亲一眼,她又交待了赵妈一声,这才起身离开。
医院大楼下的花圃附近,蔓生和温尚霖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都是无言。
突然,温尚霖的男声从后方传来,他问她,“证实的结果是什么,你得到答案了?”
蔓生止步,她回头看着他,愈发沉默。
见她如此倔强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温尚霖一笑,“我早就说过,那个男人只是把你当成一个笑话,你是有利用价值的一颗棋子,他当然不会轻易放手。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会弃子。”
“不过现在,我看你已经是了。”他几乎是断言,那笑容扬起,“不然,那三百亩的地皮,又怎么会落到我的手里?”
像是有迹可循的圆周,兜转一圈后,却又仿佛最原始的起点,这完全不在蔓生的设想里。
“不过幸好,”路灯下,温尚霖望着她道,“这地皮是拿回来了,不然你在家人那边要怎么交待?我岂不是成了林家的罪人?”
有关于林蔓生手中的千余亩地皮,温尚霖当然也是知晓。林家祖父林道昌的遗产,林蔓生结婚后才顺利继承。这之后却死守着不肯动,任是谁来游说,她都不肯动摇。
蔓生的目光在灯光下如此的凉淡,“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我怎么会如愿?”温尚霖笑道,“我现在可是损失惨重,就因为你愚蠢的决定,我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没有人让你去付出。”蔓生的声音一凝,“我知道,你一直也想要那块地皮。”
多年前蔓生对商场一无所知,有些事情虽然不明朗,但是她并不无知。在他们这段婚姻里,除了温老太太的坚持之外,作为嫁妆婚后才继承的这笔财产,才是温尚霖勉强接受的主要原因。
而林父也是以这项财产作为林蔓生最好的资本。迫使她出嫁。
只是后来,某些秘闻也不是秘密了。
为了打压当时看中这片地块的另外一家公司,不让对方得逞斩获先机,作为新任总经理的温尚霖迫于公司压力,以求要稳住内忧,这才权衡之下同意首肯。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这片地,你也不会同意娶我。”蔓生这样的清楚事情始末。
温尚霖没有否认,事实的确如此,“你以为就凭你,能被我温尚霖看得上?”
这样的话语多么耳熟,蔓生曾几何时听过,那好像是来自林忆珊。
林忆珊当年就说过:姐夫会娶大姐,还不是看中大姐手上的那些地皮。大姐要是没这笔财产,她能被姐夫看得上?
彼时蔓生听到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难受,可旁人也不过只是不揭穿而已,他们也都是这样认为。
论起美貌,蔓生还不及林忆珊活泼丽人。论起才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学识资质。各个方面,都和温尚霖无法相配。更不要谈温家在宜城的地位势力,也都比林家高上一大截。
所以,哪怕是作为殷实家庭的林家,将蔓生外嫁的时候,也没有举办婚礼。
没有祝福的婚姻,只有两家人坐下来吃了一顿饭,就这样成事。
而温家这边,因为温父意外去世不易办喜事,所以就提出简洁了事。这之后,因为温尚霖太过忙碌,在他的不屑对待里一拖再拖,后来再没被提起。
蔓生深知,“是看不上,我不够资格。”
听见她的承认,温尚霖自傲的笑着。蔓生接着道,“我什么也没有,没有貌没有才,只有这一块地,还不能任你使用,让你娶我,我知道是我高攀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柔顺谦和,几乎隐忍的同他说话,一刹那让温尚霖以为,她又变回从前那个林蔓生,所以他有些得意,“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就该感恩戴德,你有这个荣幸!”
蔓生看了他一瞬,却是道,“既然你不愿意,从一开始就是。现在为什么又不肯放手?温尚霖,我不想和你这样无止尽的纠缠。”
猛地,温尚霖俊彦沉凝,又听见她说,“好聚好散,在我们之间真的这样难以办到吗?”
这番话原本那天前往温氏,蔓生就想同他说,只是没有来得及,就被惊骇的真相淹没。
“我和你,哪来的好聚,又谈什么好散?”温尚霖皱眉问,一下道出过往,“是你使计趁机睡到我身边去,又被你一家人当场捉了个正着!你当年的手段比起现在那位尉董事,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尚霖可永远不会忘记那天醒来时的场景,简直如同被捉奸在床,他这一生里还没有过这样莫名错愕的时刻,如同耻辱的污点,为他本该无往不利的人生抹上最难忘最憎恶的一笔!
那个早晨的狼狈,蔓生依旧记忆犹新,沉默中她道,“你厌恶我,每天看到我大概都很厌烦,我都知道。”
“但是你还可以重新选择,选择另外一个开始。”蔓生正视着他说,“将我从你的生命里彻底抹去。”
温尚霖听的一怔,蔓生又道,“温尚霖,就算没有好聚,也可以好散的。”
本是昏黄的路灯却变成灼眼的白织,她这样沉静安宁的说着,带着一丝恳求,然而温尚霖只是骤然冷眸,“发现自己斗不过我,所以来求和?现在就算你把剩下的地皮全都作为交换给我,我都不会就这么算了!”
“林蔓生,这个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就给我乖乖回到那幢房子里做你足不出户养尊处优的温太太,直到哪天我一时发了善心,肯放你走为止!”他狠狠的放话,势要将她监禁,“放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第一次,和几个男人发生关系,反正你跟我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了!”
蔓生很是苦涩的笑着。
失败了。
再一次的失败,什么好聚好散,都是骗人的,都不过是婉转的折磨。
“我和你,真的没什么好说了。”蔓生回了一句,她直接往住院大楼回去。
折返回病房,林逸凡正在回廊外通话,忙碌的样子。瞧见他们,便颌首打了个照面。
蔓生也不多言,直接往里面去。
母亲还在睡,她又坐回到床畔守着。
“赵妈,把我拿来的花插上吧。”温尚霖提醒了一声,赵妈立刻应道,“是,姑爷。”
“这花倒还是新鲜的,我再找个瓶子……”赵妈念了一声,温尚霖侧眼去瞧,那瓶子里原就有一束白色花骨朵的花束。很新鲜的花,洁白的花瓣,翠绿的嫩叶。
赵妈正在摆弄,突然一张卡片掉落而出,温尚霖眼尖道,“给我瞧瞧。”
取过卡片再是一看,温尚霖整张脸都阴沉下来。突然将那束花砸在地上,蹭亮的皮鞋将花瓣一脚碾压。
赵妈惊喊,“姑爷?”
蔓生回头默然看着那一幕,温尚霖冷声道,“林蔓生,你真是好本事,被人骗了一次还不回头,竟然还和他有联系?你这样红杏出墙,他还来医院里探望?你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的斥责声字字句句冷冽,这样的惊心,像是惊扰到母亲,所以她有些痛苦的梦呓起来,蔓生缓缓回头朝他道,“如果你要和我吵,那我现在没空,请你出去——!”
温尚霖见她神情冷峻,又见林母痛苦昏睡,他瞬间凝眸止了声不再言,像是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里。
下一秒。他已经转身离开。
“姐夫,你去哪里?”病房外,林逸凡恰好打完电话。
“走了。”温尚霖丢下这两个字。
林逸凡瞧了瞧道,“大姐,我也走了,你好好照顾冯姨。”
附近的停车场,两人就要分道扬镳,林逸凡道,“姐夫,大姐这边你放心。”
“逸凡,你冯姨是什么时候病的?”温尚霖问道。
“大概是前天吧……”
“前天病危,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温尚霖沉声质问,林逸凡支吾了下道,“我一时也没在意,后来去公司就太忙给忘了……”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林家的姑爷!”
“我知道了。”
……
医院的病房里赵妈在收拾一地的花瓣残留,“姑爷刚刚还好好的,突然怎么了?大小姐,这花还要不要?”
那是尉容傍晚时候送来的花,本要扔掉,可被护士瞧见就捡起,说是这样好看的花扔了可惜,所以就给随手插在花瓶里,蔓生也没有再理会。现在折了一地,蔓生道,“不要了。”
她更是说,“谁的花都不要了,全都扔了吧。”
“是,大小姐。”
……
夜幕里对着宜城景色,再来一杯红酒,那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美食。更加上,一桩值得让人满意的买卖已经宣告促成,梁瑾央现在的心情可谓是锦上添花,“今天实在是应该庆祝喝一杯。”
“恭喜你拿到心仪的地皮,还成交了泰城的项目。”尉容举杯相应,“外界又要赞扬一番,华丰铁企梁副总这样的好手段,成就了一石三鸟稳赚不赔的买卖,真是赢得钵满盆盈。”
这一次不仅拿下和林氏的项目投资绝大利益分配,还得以换走城北地皮,外加午后谈成的泰城项目,那是温氏嘉瑞在泰城已经原定的投资项,这下真是坐收渔翁之利。
梁瑾央笑的那么明丽,“究竟是赞美,还是流言非议?不过那都是不知真相的人在嚼舌根,他们谁都不知道,我的背后有一位军师。”
她的军师,正坐在她的面前,为她指点江山。
梁瑾央还记得当她提出交换的条件后,那位温少东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沉然。
“如果不是将领本身就有本事,军师再厉害也是白用功。”尉容微笑道,“祝贺你,坐稳江山了。”
品尝美酒的愉快心情却也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淡淡隐去,梁瑾央道,“尉容,你真要走?”
“你知道,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回的毫不留恋。
梁瑾央轻蹙眉头,“那么之后呢?你又要去谁那里?”她实在想不到,心里边却也生疑,“你会到那位林小姐的身边去?”
“为什么会这么说?”尉容问。
梁瑾央终于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今天去医院看过她了。”其实当她告他的时候,不过是放出一个饵,她就想看一看,他究竟会不会前往。而结果,却如她预料,又让她这样不快。
“你现在就算是少了军师,也能独当一面了。”尉容朝她致敬,听闻被她派人跟踪,他也不恼怒。
瞧见他的温雅微笑,梁瑾央却心里后怕,“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我只是觉得,你对她的关注,超过普通人。”
杯中的酒在轻晃,猩红的像是血腥玛丽,一如他眼底酝酿的深邃,犹如风暴。
不等他开口,梁瑾央回道,“是我越了规矩,不会再有下次!”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有下次。”尉容微笑着说。
梁瑾央却听明白他一语双关的用意,他这是要走了!可她即便再不舍,再不想放他走,却都无法将他留下!
良久。梁瑾央只能说,“那我和你一走。”
“我们不是一条道的,怎么一起走?”尉容淡淡问。
“那也让我送你去机场。”哪怕知道不会再并肩,她也在此刻坚持。
……
这天早上,赵医生带给蔓生让她崩溃的嘱咐,“林小姐,现在怕是真的不行了,我也已经无能为力。不知道冯女士还能支撑多久,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还是快一些吧。”
“你说谎!”蔓生怒喊,“你不是医生吗?你怎么能说谎?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你应该相信她一定会度过难关!现在她还好好的,你为什么就要放弃?”
可是医生也没有了办法,病房里争执四起,就在这争吵中,一直昏迷不醒的冯若仪却开始呼喊,“蔓儿……”
她颓长的女声虚无的支离破碎,却在此刻清醒过来,就像是回光返照,快要离世的人,在此时强撑着自己睁开眼睛,浑浑噩噩的视线里,她依稀瞧见林蔓生,忽然露出一抹微笑,她问,“蔓儿,怎么了……”
“妈……”瞧见母亲认得自己,蔓生一下哽咽,眼泪几乎浮出眼眶。
“傻孩子,妈没事。”冯若仪断断续续的说,“你别怪赵医生……他尽力了……这些年多亏他,才让妈又活了那么久……”
“赵医生,谢谢你……”冯若仪喃喃道谢,赵医生回道,“冯夫人,您太客气了。”
蔓生抿着唇,只让眼泪不要掉落。
冯若仪轻轻抓住她的手说,“蔓儿……妈想单独和你说会儿话。”
眼见如此,赵医生急忙和众人一起离开。
病房里蔓生握着母亲的手,她不愿意松开,此刻她说不话。
然而,母亲却说,“蔓儿,其实妈知道,妈这条命是向天借来的,现在也是该到时候还了。早在那一年,妈就该走了……”
“妈,我不许你这么说……”蔓生的手都在发颤。
可是母亲仿佛用了所有的力道似的,这样努力的反握住她,“蔓儿,妈从前对你说,妈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这一天终于到了。只是好快,你小时候还那么小,一下会爬了,一下会走路了,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你看,你外公外婆,你爷爷和奶奶去世,都好像是昨天才走。”
听着母亲的话,蔓生忽然记起儿时,祖父祖母们相继离去时的情景,可那时的她,还不过是个孩子,哪里会懂得什么是死亡,什么是生离死别,什么是永远都不会再相见。
直到祖父最后一个过世,蔓生才终于体会到。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
“所以,你别难过,你要是心里难过,妈走的也不安心……”母亲轻轻抚着她的手背,她又是说,“蔓儿,来给妈抱一抱吧。”
蔓生点了点头,她挪了挪身体,靠着母亲紧贴着半躺下。
冯若仪已经无法再将她拥抱,所以只能这样依偎着,像是取暖一般的依偎,“你小时候就爱黏着妈妈,你说妈妈去哪儿,你也要去哪儿。像个小尾巴,甩也甩不掉。可是一眨眼,你都那么大了。大学毕业,结婚成家,其实妈一直都想当一回外婆,可惜大概是等不到你生孩子的那一天了……”
蔓生摇着头,只能将头愈发往母亲的胳膊那里靠,母亲接着说,“不过妈很放心,你会好好过日子,将来每一天都会……告诉妈,你会吗?”
蔓生咽下酸涩开口应声,“会……”
“上回你跟妈说的事,有结果了吗?”母亲忽而又是问,蔓生却一时间记不起到底是哪一桩,她却又说,“怎么办……我的蔓儿……以后谁来养你……”
“妈走了以后,谁来养你……”却是模糊到不行的声音,母亲这样难过的问。
蔓生定住,她想起上一回见母亲的时候,她对她说:妈,我想和他离婚。
那时,母亲也是这么说:离了也好,回家来。别怕,妈还养得起你。
突然一下子,只这么瞬间,泪水啪嗒落了下来,悄然无声的落在母亲的衣服上,蔓生不敢哭出声来。
“妈……都过去了,等你回家,我就接你回家。”蔓生极力平静着自己,“妈,这回接你到家后,再也不走了,这辈子我都不走了……”
冯若仪却闭上眼睛,像是困极累极,“傻话,我家蔓儿长那么好看。多的是人家想要娶……”
“妈……”蔓生唤了一声,泪眼婆娑中她看向母亲。
冯若仪说了一会儿话,又是累极,所以再次闭上眼睛,只是她还喃喃的说,“蔓儿……你别怕……还有翰翰……他是男孩子……会保护你……”
又听见母亲唤弟弟的小名,蔓生急忙说,“妈,书翰马上回来了……你别睡……妈……你听到了吗……”
“别跟他说……他还要考试……”意识游离,冯若仪气虚渐弱,“他说这次的考试很重要……他会考第一名给我瞧……”
“妈!”蔓生的泪水如雨而下,她开始喊,“赵妈,快打电话,书翰怎么还没有回来!”
就在这紧要关头,病房外的门猛地被推开!
那个大男孩儿风尘仆仆的回来,那张年轻的脸庞上依稀有着林父当年的英俊风采。但是此刻他的脸上全是担忧焦急。
“大小姐,是小少爷回来了!”赵妈红着眼睛喊。
……
上午十点机场一行人即将出发离开,另外一行则是前来送行。送行的是林氏锦悦的主管,那位主管奉承着道,“梁副总,尉董事,两位不好意思,我们林经理今天怕是赶不过来,所以没法到了。”
华丰这次在宜城的事宜告一段落,所以梁瑾央也要离开返回晋城去。知道此事的林逸凡,提出相送她去机场。可谁知,今日却是缺席。
梁瑾央打趣道,“不要紧,林经理大概是有更要紧的公事要忙吧。”
那位主管只怕这位大小姐误会,所以低声说,“其实也不是公事,就是我们大小姐的母亲今早刚刚去世。所以。林经理也赶回家了。”
听到这里,梁瑾央沉声道,“那还要节哀。”
“是。”那人应着,送他们过安检。
等过了安检,在候机处等待,尉容一行就要先行登机,梁瑾央送他到登机口告别,“没想到会走的那么快。”
整洁的大厅里一尘不染,就像是为了谁而洗礼,尉容道,“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事。”
他的神情太过寡淡,波澜不兴的惊不起波涛,让梁瑾央一怔。
耳边是提醒登机的广播声,宗泉在旁呼喊,“容少,该登机了。”
“尉容!”梁瑾央不禁喊。“我们还会见面吗?”
尉容朝她微笑,“当然,这个世界那么小。”
说罢,他带人离开,就像是来时这样的云淡风轻。
可梁瑾央却觉得,这人已经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一般。
……
三个月之后——
度过了漫长的冬日,挥别春日后,北城终于迎来了六月。
近年的北城,柳絮翩飞的吓人,本应该半个月就会消散的飞絮,却一直延迟到六月。路上的行人全都戴起了口罩,用来防止那些飞入物钻入口?里。
那座会所江南馆,白天的时候静悄悄的,这样的安静怡人,就像是谁家的私人别院座落在此。
不时有人进出,那是会馆里的男公关们。一晚上的忙碌工作后,白日里的他们除了睡觉,也会出来走动玩乐。
这边刚有人唤了友人一起出门,迎面却是看见路边停下来一辆车。
那是一辆的士,下来一个女人,戴着丝巾。
丝巾是纯白的缎面,覆着小半张脸。她的皮肤很白,那种白净,就像是雪的颜色,而且是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她迎面而来,却是一身的黑衣。
那种黑,是纯净的墨黑,像浸了染缸被提出来的,全身除了那黑色,唯有那一道缎面白,反衬的太过强烈,所以会让人忍不住定睛。
夏日刚开个头,天气回暖后这个城市街头都是嫩粉俏绿打扮的姑娘,哪里会有人这样古怪的打扮。
女人往前方走。那行的两个男公关不住的瞧。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两人忍不住喊,“这位小姐,今天还没有营业呢。”
女人朝他们点了点头,虽然看不见笑脸,却很有礼貌,她还是往会馆走。
那两人也不理会了,只以为是来找人的。
女人进到会馆里,她的到来也让会所内的人一怔。
“小姐,您是?”这边的管事经理本来在盘账,瞧见她后立刻上前询问。
女人这才扯下自己覆脸的缎面丝巾,忽而一下,一张白净到几乎苍白的脸庞显露而出,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这位小姐你是从哪里出来的?”有男公关瞧的稀奇,开起了玩笑,“古墓里吗?你是小龙女收的女学生?”
可是女人却神情肃穆,没有丝毫的笑脸,对上旁人的微笑,她并不恼,只是扬了扬嘴角回以礼貌。
她这样的作派,反倒是让众人全都僵住,这到底是哪来家的小姐?
女人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冷涩,很轻的说,“我姓林,我找你们这里的杨老板。”
找杨老板的女人那是每天都有,可是这样的一位主,却是少见。众人都感到疑问好奇,那位大厅管事立刻使了个眼色,让人去通报,又是朝她道,“林小姐,您先坐吧。”
“不用客气,我等他。”女人又是说。
“难道你是杨老板家的那位?”有人大胆揣测。“是我们老板娘?”
这样的作派,是位老板娘也不让人诧异!
“别胡说!”被那位管事人打断,又是抱歉道,“别介意,他们是无心的说笑。”
“不会,我知道。”她很是简单的应声,这样的温柔得体。
众人想,这一位一定是大家闺秀!
杨冷清本来正在练拳,这边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外边有位小姐来找他,就出来一瞧究竟。走在回廊里,杨冷清问,“是什么人?”
“一身的黑衣,系了条白丝巾,跟去祭拜死人一样的!”一旁的男公关是个活泼的大男孩儿,他如实道,“长得特别白!”
“谁问你这个!”被杨冷清打断,“我是问她是谁!”
“她说她姓林!”那人立刻说。
姓林?
这个姓氏让杨冷清一定。隐隐之中好似想起什么,他的步伐微快一些。
等到他出了玄关一看,那大厅里围着数名男公关,都站在那里迎人瞧着。
正中间唯独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果然是全身的墨黑,丝巾系在颈子里,雪白的脸上,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显得有些可怜的动人。
杨冷清上前去,他问,“林小姐?”
“是。”她应声。
杨冷清又问,“您来这里找我,是有什么事?”
众人注目之中,女人缓缓道,“有人对我说,如果我想找他,那就去北城江南馆,来这里找杨老板。”
一句话引发更大的好奇。杨老板问,“那个人是谁?”
她报出那人的名讳,“——尉容!”
这一声落下,杨冷清并不诧异,仿佛已经猜到,果然是这位林小姐!
“是来找容少的!”一旁的人这才明白她的来意,这下却是不感到奇怪了,实在是因为容少的女人缘太好,而且个性稀奇古怪的都有。
“林小姐,里边请坐。”杨冷清邀请她入内,她也就跟随着进去。
瞧着两人进到内室去,探头张望的人里,有一人拧了眉突然惊奇道,“我认识她!”
“你认识个鬼!”旁人唏嘘。
“真的,我见过她!你们也都见过!”那人如此说,众人都狐疑了,他又是道。“三个月以前,她也来过!就坐在那个位置,等了容少一天一夜!”
那是大厅的入口处,厅堂里有椅子,这人这么一说,众人都像是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位小姐,连着等了很久,没日没夜的疯狂等候,怎么劝也不肯走开。
只是那一位,那是个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有些温柔婉约的女人,然而这一位却是肃穆的像是去教堂聆听教诲的诵经使者,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
然而他们确实没有认错人,刚刚的女人,的确是林蔓生。
过两个小时——
有人在翩飞的柳絮中前来。
“容少。”见到他的人,都纷纷出声问候。那恭敬的姿态,仿佛他是这座别管的主公。
听水流台的小阁里,她独自一人静静坐着。这里是中式的禅房,复古质朴,草席铺地,蒲团上她的黑发落下。
木质移门被左右拉开,一道身影闪现于门外。
“容少。”一声呼喊中,她抬眸看向来人。
却不知他是从哪里而来,一身简洁到无法用多余词汇形容的着装,亚麻质地,竟和这间禅阁分外融洽。这个男人面如傅粉玉质金相,这样雅致的容貌下,绝想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深沉心思,才能有一颗琳珑剔透狡诈无双的心。
尉容微微垂眸,也看着她。
蔓生一身黑色衣服静坐着,气息很浅,像是要融入其中变成空气。
“你赢了。”她轻轻开口说,“所以,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