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零九
门亮先回北屋睡了。这个卧室基本是他和吴芸芸的卧室,每当岳父岳母有病或者在这里呆得晚了,便住在这里。但吴芸芸并不随他睡这个屋,而是抱了枕头被褥到另一个屋去睡。但刚出门,就被母亲拦住。母亲低声但很清晰了说,傻瓜,他现在正站在十字路口,你拉他一把,他就到了你这一边;你推他一把,就把他推到了人家的怀里,难道你要成心把他推开不成。
门亮清楚,这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岳母说得没错,他确实站在了十字路口,但往哪里走,他一直都不敢去想。他敢幻想的,就是曹小慧能够接受他的爱,妻子也能够一如既往地爱他。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曹小慧是那样高傲的一个知识分子,她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别人的情人;而妻子也是有身份有骨气的女人,也不可能容忍丈夫把爱分给另一个女人。真的是太难了,感情真的是太复杂了。
吴芸芸还是赌气到另一个卧室去睡了。
真的是太累了,睡了不久,门亮就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经是九点。匆忙洗漱完毕,岳母已经把早点端在了桌上,静等着他来吃。
一杯牛奶,牛奶里加了咖啡。两片面包,面包烤得焦黄干脆。还有一个油煎鸡蛋。还有半杯葡萄酒。岳母说,别人都吃过了,就等你了。
门亮一下鼻子有点发酸。自从成了她家的女婿,岳父岳母就真正的把他当成了家里的亲人,而且比儿子儿女还要亲切一点,还要疼爱一点,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二老都从来没有批评过他。门亮不禁想,如果和妻子离婚,就真的对不住二老,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岳母坐在一傍说,今天十一点歌剧院有场音乐会,据说还不错,反正咱们也没事,就都去听听,不知你有没有意见。
门亮清楚,这是岳母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要他和妻子调节一下情绪。真是用心良苦。门亮装作高兴了说,我已经多年没去过剧院电影院了,今天正好去听听。
是外省一家轻音乐团。演出阵容不小,艺术水准也不低。门亮也喜欢音乐,上小学时还学过二胡。但门亮却莫名地心神不安,美妙的旋律根本打动不了他的情感。按计划,今天他应该请王永才一家吃饭,把发表论文的事落实下来。他已经和曹小慧说过了,说这个星期就把论文的事搞定。但更让他心烦的是昨晚回来后曹小慧的态度,好像是真的要和他做普通朋友。刚刚帮她把房子的事情办完,而科研的事才刚刚开始。他不相信曹小慧是过河拆桥的人。绝对不是。她之所以那样,肯定是有原因,肯定是丈夫死缠烂磨,肯定是她心里矛盾或者遇到了阻力,就像他今天遇到的一样。门亮止不住叹一声。他想,也罢,断了就断了,断了也省心,就这样平平静静过一辈子,平平静静老死算了。
偷眼看妻子,妻子也在不时地看他。妻子的心情当然更不平静,他的心情当然也瞒不过妻子。门亮只好调整心情,专心地去听音乐。
晚上回到自己家睡觉,吴芸芸却主动和他和解友好。待他睡下,她一下搂紧了他,什么也不说,而眼泪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落。好可怜好让人心疼。记得大三那年,课程多又遇到一位女生向他求爱,烦恼无奈他便无心给吴芸芸回信。有天吴芸芸突然来到了学校,见到他,什么也不说,这是这样流泪,眼泪就像今天这样多。他突然也动了感情,这感情也是多年不曾有的。但他也想哭,他也什么都不想说。他默默地去擦她的眼泪。她突然说,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如果不喜欢,你就告诉我,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或者那里让你不喜欢了,你就直接和我说,我能改正的,我就坚决改正。
妻子哪里都没有错。中学初恋时,是他追求她。他上了大学她没考上,她就充分感到了差距,差距也让她有了自卑。他回到大学当了教师后,她的自卑更加明显。其实,妻子虽然是招工到学校当的工人,后又转干,现在也是一个科长,在学校算最小的领导,但他从助教到副教授,挣到的钱和得到的物,从来就没比她多过一点。副教授,也只是个虚名,论实惠,远远赶不上一直在后勤管财管物的妻子。但她还是自卑,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宠着他由着他。起初他还帮妻子做点饭收拾收拾家,现在,他就真正成了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用他管,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甚至吃饭时他不想吃的猪皮什么的,他也会挟到她的碗里。这都是爱的结果,爱他就更怕失去他。门亮一下紧紧地把妻子搂入怀里,说,你没一点错,你是个好妻子,是我对不起你。
两人动情地搂了哭一阵,妻子轻声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特别地爱那个曹小慧。
此时他不想撒谎,此时也不能说真话。门亮说,其实也没有,就是有点好感。
显然是很爱。吴芸芸想努力控制住心疼心酸,也想努力不去往坏处想,但许多问题就像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的胸膛。她就想知道更多。擦一把汹涌的眼泪,她低沉了说,你们是不是已经上床了。
门亮立即说没有的事。门亮说,我们即使有那意思,也知道不大可能,她离不开丈夫,我离不开妻子,你说怎么能行。
妻子睁大眼看着门亮,感觉他说的是真话,又感觉烈火不可能自然熄灭。吴芸芸再问一遍是不是真的。门亮说,如果不是真的,我就不会和你睡到一起了。
吴芸芸一下轻松得有点浑身发软,好像整个人都成了一滩清水,没有了形状,也没有了重量,轻飘飘得有点左右晃荡。闭了眼陶醉一阵,突然感觉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心爱的人被别人抢走又突然回来。她冲动了充满感情地依进他的怀里,柔情似水抚摸了他的胸膛说,如果你实在想看看别的女人,你就去找一回ji女,找了,你就知道女人都差不多,都没什么意思。
门亮不高兴了说,你说的什么话,我就那么下溅?
吴芸芸说,我的身体变成这样了,又老又丑,让你死守着我,我怕你委屈。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自私,是不是把你管得太严。但我告诉你,我就是不让你爱别的女人,也不允许你和别的女人发生感情,更不会让你从我的怀里飞走。
走进实验室,又是烟熏火燎。朱雪梅正在酒精炉上炒菜做饭。申明理不禁心里有点反感。实验室是教研室公用的,有不少实验要在这里做。也因为不少化学实验要加温加热,实验室里各种炉灶锅盆应有尽有。仗着导师鲁应俊是副处长,朱雪梅基本是在实验室做饭吃饭。可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乌烟瘴气像什么话。申明理说,已经十点多了,你做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朱雪梅说,今天起得迟了,昨晚后半夜才睡。
申明理说,后半夜才睡,你的夜生活倒很丰富,能不能透信息,晚上干什么去了。
朱雪梅说,女士的事你也要打听?看来你也爱好这个,但本姑娘无可奉告。
虽然是研究生,但穿着打扮,朱雪梅并不像个知识分子,也不像个学生,倒像社会上的那些时髦女郎,衣着前卫,也很是暴露。今天的低腰裤更是低到了极限,躬腰炒菜,半个屁股都露了出来。看一眼,申明理不由得心里慌乱。申明理要出门离开时,朱雪梅说,考博的结果出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有没有你。
申明理并不知道。他急忙问是不是公布了,在哪里能查到。朱雪梅将火拧小,说,还没公布,我托人打听了一下,知道我录取了,别人的我不知道。
没公布就知道被录取了,当然暗示她有门路。这小丫牛的。不过牛就有牛的道理,前几天学校已经公布,朱雪梅留校工作,而且是留到系里教书。这不,好事又来了,还没硕士毕业,在职博士又考上了。好事接二连三,申明理不能不嫉妒得难受。现在的事,能跑能要有门路的,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不吃亏。申明理无声地转身要走时,朱雪梅说,你别不当回事,今年报的人特别多,而且都是省里市里得罪不起的领导,你如果没跑没找,肯定没戏。
肯定没戏,让申明理心里禁不住一跳。这次报考哲学博士,是他下了很大功夫做了精心准备的。他清楚,有了博士学位,就又上了一个档次,人生肯定会发生一点改变。记得去年有个退休教授来考博士,一时成了全校的新闻事件。有人问为什么退休了还要读博士,这位教授回答为了争气,说他这辈子学识渊博,可是因为没有博士学位,他不仅不是优秀人才,连博导都没当上,而他的学生却因为有博士头衔,不但成了优秀人才,还成了学科带头人。这位教授的话虽然有点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但为争气就要读博士,还不是最直接的理由。其实学校这个在职哲学博士班,说俗一点,就是让人拿学位的,只要进入,交清一切费用,不要得罪导师和领导,写一个差不多的论文,都能拿到博士学位。轻轻松松拿一个博士,不拿的那才叫傻瓜。教授退休了没别的事,拿一个博士学位既可争气争名,也可在走穴讲学挣钱时,多一个响当当的博士招牌。去年他也想过读这个博士,考虑到专业不对号,就没读。今年再不读确实不行了。如果也像朱雪梅硕士毕业就读博士,现在早已经是教授了,学校的房子也早分到了,而且至少在一百二十平米以上,哪里还用花大价钱大代价去买商品房。赶早不赶晚,早一天拿上这个博士,说不定还能赶上什么好事。申明理问朱雪梅能不能也找人替他问一问。朱雪梅说,这样的大事,哪像你想的这么容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托人求情。你想想,我如果不拿博士,我得工作三年才定讲师,讲师后再工作五年才能评副教授,而且还得要论文要科研要获奖。这么多的条件,我到哪里去凑,想想都愁死了。有了博士学位,两年后就直接定副教授,省时省力,这么好的事,我怎么能不拼命去弄。我自己的事已经拼了命,再给别人问,人家也会怪我多事。其实你也不用去求人,你就直接到研究生院去问,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估计也该公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太聪明太现实太会办事了。像朱雪梅这样精明的人,现在是你的学生,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你的老师或者领导。申明理出了门,越想越觉得应该去问问。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如果没被录取,也和人家谈谈,如果可能,也找个人去求求情。
因确立的办学方向是把学校办成研究型大学,这几年全校研究生扩招的速度已经超过本科生,研究生人数已经达到五千多人。规模大,来研究生院办事的人也多,人来人往像个自由市场。好在院长办公室没人,申明理决定直接找找院长。
院长是留法硕士,回校后就当了院长,已经有好几年了,虽然没打过交道,但见了面都脸熟。外国人喜欢直来直去,院长留过学,肯定会有点外国人的风格,肯定不喜欢绕绕弯弯虚情假意。申明理大方地自己在院长对面坐下,然后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情况,问能不能看看被录取了没有。
院长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瞇瞇地看着他,然后问他学生物的,为什么要拿哲学博士学位。
申明理想直说,但毕竟太荒唐太说不出口。该冠冕堂皇还得冠冕堂皇。申明理说,我觉得哲学应该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科学研究,方法往往要比研究本身更为重要,所以搞科学就不能不掌握哲学这个方法。比如主席不是科学家,但钱学森告诉他物质可分到原子时,以一个哲学家的思维说不对,说按哲学的理论,物质是无限可分的。后来怎么样,证明哲学家的理论是正确的。
院长一下笑了,笑得茶水都喷了出来。好容易止住笑,说,老兄,你确实应该成为一个哲学家。
申明理也笑了,他甚至有点得意忘形。但院长止住笑时,说,问题是现在想当哲学家的人太多了,僧多粥少,我也没办法。这样吧,今年你就算了,明年再上怎么样。
明年就是再过365天,明年还有明年的形势。这样看来,今年他是没被录取。好歹自己也在学校干了十多年,竟然不如朱雪梅这样的学生。真也有点欺人太甚。申明理的脸色一下变得发青。申明理站起又坐下,然后竭力压住恼怒,说,我年龄也不小了,越往后推,读博士就越没多大的意思。您看能不能看在老教师的份上,想想办法,再增加我一个名额。
院长说,情况你不清楚,我也想把你们都招上,但名额是上面控制的,就那么多,不能突破,而报考的人,一个个都有来头,不说别的,光厅级领导,今年就报了六个,至于处长,光省直部门的,就有七八个,录哪个不录哪个,别说我,连校长也做不了主。校长刚说pass掉,上面的条子就来了,谁也没办法。
这一点他清楚,每年都差不多。但总要招一部分真正的学者教师,要不然还叫什么博士班。申明理争辩说,正因为名额有限,录取才应该制定一些原则。既然你们考试了,那就应该公布成绩,按分数录取。我考了多少分,你能不能让我看看。
院长的脸也严肃了起来。他说,录取当然要有原则,我也是个最讲原则的人。原则我们已经公布在了招生简章上,那就是德才兼备,德、技、能全面考核。笔试成绩,那只是技的一部分,德和能,我们更要看重。在国外,硕士博士的录取都不再进行考试,也不以这种形式选拔人才。
明明是乱用职权,却有一堆名正言顺的理由。申明理终于控制不住愤怒,他提高了声音说,是应该全面考核,但你又是怎么考核他们的德和能的,难道当了领导,德和能就高吗?你们这样做,考虑过公平没有,考虑过正义没有。
申明理这样的态度让院长有点意外。院长皱了眉头想发作,但还是克制住了。他说,看在你是教师的份上,我再耐心给你解释一下,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就只能去问校长了。其实你不知道,办这个在职博士班,本来就不是给你们办的,给你们办这样一个班,我们不会办,上级也批不下来,不知你理解没理解我的意思。如果你没理解,我给你讲一个笑话。说领导开会研究是要花钱改善一所小学还是改善一座监狱。许多人以为要改善小学,但结果却是改善监狱。部下不解问领导,领导说,难道你我还会再上小学?这就是说,如果领导不上这个博士班,也就不会有这个博士班。至于你说的公平,你应该去报考你的生物学博士,你一个学生物的和人家搞政治的一起考这个博士,你觉得这公平吗?
申明理一时无话可说。可肚子里的气却翻滚得更加厉害。他真想骂一句粗话。但上次保卫处挨打的教训让他把粗话咽了回去。申明理愤怒地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可问题是朱雪梅被录取了。这更不能让人信服。他后悔刚才没质问一下院长朱雪梅又是怎么回事。
正是下课时间,马路上的学生摩肩接踵挤成一片。学校扩招,马路也不断拓宽,可还是拥挤。申明理站在一边等学生涌过,他的心情也平静了一些。他清醒地认识到,生气没有用,生气只能让事情更糟。在人情世故方面,他还真的应该向朱雪梅学习。人家一个小女子能够八面玲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一个副教授反而只知鲁莽只知抗争,这和草莽英雄又有什么差别。朱雪梅能够被录取,很可能是鲁应俊出了力。他和鲁应俊是老乡,现在他也给鲁应俊跑腿服务,也算是鲁应俊的人。鲁应俊能给朱雪梅帮忙,也说不定能给他申明理帮忙。
院长虽然说招生名额已满,但他认为名额也是人定的,是人定的东西人就有办法改变。博士班和计划内招生不同。计划内招生国家要考虑投资,要考虑分配工作,还要考虑办学条件。而博士班这些都不用考虑。钱由学员交,工作不用安排,集中授课也是利用假期和双休日。这样的情况,多招几个,对国家对学校对个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好处的事,就不应该人为地阻挠。
申明理决定给鲁应俊打个电话,向他汇报一下没被录取的情况,探探口气,看他怎么说。如果有可能,就让他出面说说情帮帮忙。
在电话里还没说完,鲁应俊就打断申明理的话,说,给你说说话倒没什么问题,话我可以说,但管不管用我就没把握,因为我和马院长也没什么私交,人家也没求过我什么,所以给不给面子,很难说。
从鲁应俊的话里,申明理能够感觉出是在应付,真去说还是不去说,谁又能说得清楚。挂了电话,申明理的心里又不仅烦恼,而且还多了羞辱。这人活的,真是没劲透了。
糊里糊涂回到实验室,朱雪梅正哼了歌洗锅涮碗。申明理刚想离开,朱雪梅却问他去找了没有,结果如何。他不想说碰壁,更不想再说这件事。申明理说,我才懒得去找,再说我也没你那样的门路,我去找谁。
朱雪梅说,你不找不跑,好事当然不会掉到你的头上。不跑不找,其实并不是什么清高,而是不努力不进取,甘愿坠落甘愿落伍。我参加过几次职业生涯培训,对我的启发特别的大。那些培训与其说是讲课,还不如说是考验你的脸皮和勇气。有次上课就让你反复喊这么几句话:吼吼吼出你的怨气吼吼吼出你的勇气吼吼吼破你的娇气吼吼吼出你的财富。
朱雪梅握紧了拳头,真的很认真地低声而有力地吼了几遍。看来她是真的相信这些极端的东西,真的已经被洗脑。有个哲学家说过,女人如果拼了命,这个世界就是她们的。让朱雪梅帮个忙,也说不定人家还真有一点门路。申明理说,我现在是求告无门啊,你门路多,本领强,是不是也给我跑一跑。
朱雪梅笑了。申明理还是第一次说她门路多。这倒让他说对了。朱雪梅说,其实我也没什么门路,就是永不服输。如果没有这种精神,也没有我的今天。这样吧,我有个姨妈在咱们学校幼儿园当园长,前不久研究生院的马院长还到她家送过礼。你不要以为幼儿园不起眼,可对马院长来说那不是一般的地方。你可能不知道,马院长离婚后再婚,娶的是小他近二十岁的学生。四十几岁得子,不仅儿子是他的心肝宝贝,娇妻的话他也不敢违抗。儿子送到幼儿园,幼儿园就成了马院长最牵挂最神圣最放心不下的地方。如果让我姨妈去说说,说不定事情会有点转机。
自己读博士让幼儿园的阿姨去说情,这事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想想还有一定的道理。病急乱投医,让说说也没什么坏处。申明理说,想不到你在学校还有个姨妈,你的事是不是你姨妈给你办的。那就拜托你了,事情如果成了,我请你吃饭。
朱雪梅说,这么大的事情,成了你才请我吃饭?你这饭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金贵。
感觉朱雪梅是认真的。申明理说,那你说让我怎么谢你,你说怎么谢,我就怎么谢。
朱雪梅说,我也不用你谢我,看在你我同事的份上,我给你试一试。
她已经把他当成了同事而不是老师,申明理一下感觉有点很不适应。这女子,真的是牛皮得可以。但如果朱雪梅的事也是托她姨妈办的,再让姨妈去办,姨妈肯定不答应。朱雪梅说,这事你不用担心,我的事不是我姨妈办的,而且我在学校的亲戚也不止一家,我姨女儿,嫁的就是周校长的侄儿。我是直接找了我的表姐,我表姐又找了周校长。
我的老天,还有这样的关系。他早就听说过,说校领导的家乡在哪里,哪里的人就容易进学校工作。上一任校长的老家在山阳,学校的许多教师就是山阳人,这一任校长的老家在山阴,现在到学校工作的又是山阴的人多。可一个小小的小女生就有这么多的关系,还是让他吃惊得目瞪口呆。朱雪梅得意了说,这么些年,你好像活在真空里。全国一盘棋,全民一张网,咱们学校,哪个扯起来不是亲戚套亲戚。那天我们闲聊,我刚说计划处的朱处长水平太低,刘老师的脸立马就红了,王老师也急忙给我挤眼。后来才知道,刘老师就是朱处长的外甥,她分到学校,就是朱处长给跑的。所以说,你在学校说话,就得处处留心。
更让申明理吃惊的是,第二天下午,一进实验室,朱雪梅就说,告诉你一件高兴的事,你可别听了高兴得跳起来。你的事已经决定了,你看公示栏了吗,名单也已经公示出来了。
学校的公示栏就在楼前的马路边。申明理虽然知道朱雪梅不会弄错,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果然录取名单里面就有他的名字。申明理不禁笑出了声。没想到自己读博士竟然由幼儿园的阿姨来决定,真的是有点可笑。申明理觉得真的得好好谢谢朱雪梅的这个姨妈。但怎么谢,是买点烟酒还是拿点什么,他觉得还是征求一下朱雪梅的意见。
再回到实验室,申明理先看着朱雪梅嘿嘿一阵笑,直笑得朱雪梅有点莫名其妙,申明理才问怎么感谢姨妈,是不是买点烟酒。朱雪梅说,你也是老土,现在送礼谁还提烟酒。你不知道买卡吗?见申明理摇头,朱雪梅说,现在大一点的商店都卖卡,你把现金交给商店,商店就给你一张等值的购物卡,而且你还可以开一张能报销的发票。你把卡送给人家,人家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哪里用得着你再操心。
人家都用熟了,自己才第一次听说。申明理真的有点羞愧脸红。但买多少钱的卡,买哪个商场的卡,他觉得还是问清楚了好。朱雪梅说,买多买少那要看你的心意,但你最好买成超市的,我姨妈也不买大件东西,买日用品超市的最合适。
送卡,最少也得一千块。其实送烟酒,一千块也买不了什么。但一千块对目前的他来说,已经是一个难倒英雄汉的数字。房子还没装修完,借来的钱已经花完了,如果再借,短时间拿什么来还人家。这日子过的,怎么突然一下到处要钱,怎么突然一下穷成了讨钱的叫花子。但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还只是个开头。读博士还要收学费,怎么挺下去,申明理茫然得大脑一片空白。
另一个担心也涌上申明理的心头。又是送礼又是掏学费,曹小慧怎么想。虽然是她让他考博士,但真拿出钱时,她会不会同意,会不会生气。如果她不同意,那也就算了。
本来是要作一个电泳实验,可他清楚,这样的心情已经不可能再坐下来做什么实验。他突然想回家。他不知道回去要干什么,但就是想回去。
家里空空的。他知道,曹小慧是去新房看装修工装修去了。
装修的许多事情由门亮来帮着张罗。也不知门亮在不在那里。曹小慧虽然坚决不承认与门亮有任何特殊关系,也答应不再和门亮密切来往,但要真的不来往,真的兑现承诺,他知道也难。
申明理决定也到新屋看看。下了公交车,就是小区的大门。申明理突然有点胆怯。如果门亮也在,看到了又是一场痛苦。眼不见心不烦,申明理决定给曹小慧打个电话,通报一下他来了,然后说看完屋,就不在家做饭了,就在外面随便吃点面就算了。
小区门前停了不少出租车,也有擦鞋的卖小吃的。打完电话,申明理就混入人群中,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清楚,如果门亮也在,肯定会慌忙开车往回走。门亮白色的本田车他认识。两眼盯了看一阵,也没见门亮的影子。申明理看眼表,然后慢腾腾走进小区大门。
铺地的活儿已经干完,装修工正在粉刷墙壁。满屋子的灰尘,满屋子的涂料味。曹小慧虽然围了纱巾戴了口罩,但露出的刘海仍然变成了白色。每个屋转一圈,也没有发现门亮的影子。来到曹小慧面前,申明理心里一下涌上一股感动。妻子也真的是不容易,她对这个家的操劳,她承担的压力和苦难,远比他要大的多。当然,她也比他更爱这个家。申明理动情了上前吹净曹小慧刘海上的灰,说,不早了,你去洗洗脸,洗洗咱们到外面吃饭。
来到楼下,曹小慧说,你不看着装修根本不行,偷工减料不说,你让他装一个开关,接完线,他连绝缘胶布都不缠。如果不是我检查,将来还不知要出多大的事故。
妻子如此尽心,不仅说明她爱这个家,也说明她没有其他的想法,至少是没有要嫁门亮的意思。真是有点多心了。借人家那么多的钱,也真是难为妻子了。
有一个农家饭馆。曹小慧说,里面的饭肯定不贵,咱们进去看看。
看菜谱,不仅不贵,品种也多,还相当有特色。扁豆面、酸菜面、山药搅团、萝卜米饭等,都是三四块钱一碗,相当吊人的胃口。曹小慧要一碗扁豆面。申明理想吃萝卜米饭,但价钱比扁豆面贵一块。申明理还是也要了扁豆面。
怎么就穷困成了这样。申明理拼命压制住心酸,而且努力要自己的心情好一点。见曹小慧吃得很香,申明理说,在职博士班的名单出来了,我也被录取了,但我不打算上了。
曹小慧抬起头吃惊了问为什么。申明理说,我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再说每年那么贵的学费,我觉得有点不大合算。
曹小慧说,不是本校职工减半吗?再说你是不是傻了,如果你早拿到博士学位,房子教授早有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现在虽然迟了,但拿到手了,说不定还有什么机会和好处。
和他想的一样。申明理说,减半也得四千块钱,这笔钱也让人麻烦。
送礼的事,申明理还是没敢说。
曹小慧说,我最近和门亮合作申请一个研究项目,门亮的一个同学是财政厅的副厅长,可能很快就能批下来,如果能批几十万,资金就能周转开了。再说我听说学校已经年底结算了,你今年带了那么多的课,我估计课时费最少也有六七千。这笔钱一发,学费也没问题。
如果真能申请到几十万的科研经费,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按学校的规定,申请来科研费,学校扣除百分之五的管理费外,自己还可以提成百分之十的前期费用。所谓前期费用,就是前期跑研究项目搞可行性论证时的花费,这笔钱可以直接提取现金,由个人自由支配。如果申请到六七十万,就能提取到六七万块钱。以后的日子也就再也不用发愁。申明理想说给朱雪梅姨妈送礼的事,但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说。他想,再别给她添愁了,还是自己悄悄想办法借点钱解决吧。
从饭馆出来,申明理主动挽了妻子的手。但申明理心里却充满了悲壮。看一眼曹小慧,申明理发狠了说,我一定要记住这个饭馆,十年后,我一定要再来这里吃饭。
申明理已经咬紧了牙关,眼睛里也有了泪花,但眼里闪闪发亮的,好像不是泪水,而是血液。
申明理虽然变化得突然,变化得莫名其妙,但曹小慧还是理解了他的心情。曹小慧心里也涌上一层酸楚。早该这样发狠了。可惜一切来的太晚,可惜一切也只是幻想。光发狠又有什么用。对家庭,对申明理,她已经不再有浪漫的幻想,也不再奢望发生什么奇迹。未来的日子,未来的申明理,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尽头。二十年的房奴到头,已经要到退休的年龄。退休以前的这二十几年,也只能是一天天教书,一年年熬职称度日子。熬职称度日子,仿佛也就是为了熬到退休活到尽头。如果说还有什么希望,那也只能寄托在女儿的身上。
回家的路上,申明理已经想好了一切,也想清了一切。下午先向秦先生借一千块钱,然后奋斗就从读博士开始,然后处处向朱雪梅学习,不放过一切机会,不放弃一切手段,拼命努力,还要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苦干加巧干,哪怕是胯下之辱,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虚无飘渺,哪怕是大海捞针,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有一点光亮,他就要拼命去追赶,一定活出个人模狗样。
秦教授每天准时到办公室,仿佛一架老钟,人们看到秦先生开办公室门,就知道是上班时间到了。秦先生有钱,秦先生也不花钱。前年秦先生转让试管苗技术,一次就得了二十几万。秦先生开门时,申明理跟着秦先生进了办公室。(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手机网(qidicn)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八百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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