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曾带领小皇后枢机骑士团出境围剿异端的女人,一个身披拉斐尔圣母铠甲让无数敌人送入教务院地狱的骑士,一个有望成为帝国最年轻剑圣的剑士,宫廷诗人出身的歌谢尔-温莎显然不是一朵温室里长大的脆嫩鲜花,但当她看到远处圣棺骑士泰德将近两百公分的雄健身影,以及将近一百二十名笼罩于漆黑重铠的捕猎者,还是皱了皱被奥古斯丁公开评价为好看的眉头,法师团灭的己方只剩下9名枢机骑士,13名哥德龙舌皇家剑士,加上信条刺客和赏金猎人,与泰坦敌人悬殊的人数比例,让国务卿难免想起那场过于悲壮的光荣战役。至于那个盟友和四位仆从,大大小小二十几场刺杀始终最大程度保留隐藏了实力,真的是盟友吗?她不确定,甚至不确定这次暴露行踪是不是他一手策划的戏剧,这个年轻男人懂得无数在学院派课堂上无法触及的生僻理论,军事行动,构造陷阱,辨识植物,动物解剖,自制指南针,预测气象,歌谢尔女王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拥有与年龄严重不匹配渊博学识的盟友,如果不是他在法师和小皇后骑士阵亡后很平静地让仆从制成亡灵傀儡进行临时研究,她不介意表现出更多的友善。
奥古斯丁手指了指圣棺骑士泰德,对金发少年笑道:“阿瑞斯,看见那名看上去很强大其实更强大的骑士没有,你就缠住他,不给他任何支援下属的机会,这就是你唯一的任务,不轻松,但总比当年要你打倒古利格力要容易些,如果你完成任务,我就答应将来带你出海,在海上看日出日落,比坐在这里看更漂亮。”
戴上救赎的束发少年,洁白的面具只露出漆黑的眼孔,神圣和不洁两种矛盾的气息缠绕流动,衬托得他就像一头从未知深渊爬出来的巨灵。
歌谢尔女王竟然看不出这个漂亮的瘸子少年是什么实力,只知道圣事部机密文件上显示他曾单独出现在守夜者总部,让剑圣王尔德很是狼狈,忏悔教堂差点被拆掉一半。
少年真的能牵制住一名成熟的圣棺骑士?
奥古斯丁转头道:“首席国务卿阁下,这次恐怕需要你和英勇的骑士们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希望那不勒斯牵引灰巢的场景不要影响到你的心情,导致你有失水准的发挥,毕竟我还不准备把这里当做泰坦旅行的终点,与此对应,我也会尽量帮点小忙。”
幸存的小皇后骑士和皇家剑士明显都做好了直面死亡的打算,能够与歌谢尔女王并肩作战,这份殊荣值得他们去牺牲。
泰坦狩猎者已经逼近。
歌谢尔女王扯掉了斗篷,露出那具古朴的圣母铠甲,唯一的遗憾就是手中长剑是泰坦军方的圣克劳德阔剑,但以敌人的剑割下敌人的头颅,也不错。
奥古斯丁看了一眼巫妖王,命令道:“那不勒斯,把五根水晶法杖都丢过来。然后忙你的去,今天这场盛宴需要你的精心点缀。”
一口气接过五根高品质法杖的奥古斯丁将其中四根交给雌精灵,这位旅行过程中更多担当情趣花瓶的女仆跃入大海,像一尾美人鱼。
手上只剩下一根咏叹级白晶法杖的奥古斯丁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望向海平面,安静等待那头雌精灵的消息。战场上,金发少年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黄金短矛竟然击碎了圣棺骑士的肩盔一角,而第一次彻底放手作战的歌谢尔女王一样惊人,一照面便将一名泰坦骑士连人带盔甲一起劈成两半,第二名狩猎者只是略微失神,便沦为这个强大不输任何男性强者的神圣帝国最伟大女性的可怜猎物,同样是以泰坦历史上最著名骑士圣克劳德命名的阔剑,却被她砍成两截,然后顺势斜劈掉骑士的壮硕身躯,一剑分尸,只是换了个角度。战场中心被瘸子少年禁锢住的“忠诚者”泰德一脸震惊,难道是一名剑圣?一名稀缺程度媲美巨龙的女性剑圣?那个只会用法师消耗泰坦战士体力的娘们神圣帝国何时拥有了崭新的剑圣?
一场圣降带来核砝暴涨的大执政官已经很久没有依靠吟诵大篇幅的咒语来构造某个单体魔法,但这一刻,却从奥古斯丁嘴中吐露出让同职业魔法师视作噩梦的词汇,水银泻地一般组成无比深奥晦暗的最完整,这是一个大型召唤术,虽然召唤对象不是世人熟知的邪恶深渊生物,但一旦成功,同样会带来一场黑魔法的瘟疫,哪怕是法师的摇篮——神圣帝国,也已经太多岁月没有听说有异端魔法师能够锻造出完整的祭奠花环,要知道,这个以消耗海量核砝和召唤体一起著称的“花环”,哪怕涉及太多黑色领域,但许多最正统的老魔法师都忍不住由衷美誉一句“任何魔法师一生中如果能以‘花环’落幕,是很美好的事情”。
这会是魔法师身份奥古斯丁的落幕吗?
六百多名骑士耳朵里的奥古斯丁少爷,轻吟着每个词语音节和尾调都不能出错的艰深咒语,他的视野轻轻遥望泰坦硫磺郡省,这个听闻被史学家心痛称作“帝国最大噩耗”的男人,从始至终,从诗呢歌城堡,到现在的泰坦最南部,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悲痛的情绪,以至于起先连陪他穿梭了半个泰坦的首席国务卿都有种错觉——这个冷血政客和虔诚教士的矛盾体,并不如何伤心出身罗桐柴尔德旁系家族的天才胖子的陨落。
两名信条级刺客守护在悬崖上,不计代价抵挡住一些泰坦狩猎骑士的攻势,为那个黑暗巨头争取更多时间,这段刺杀忙碌的精彩时日里,他们起码逐渐转变了一些糟糕至极的印象,认可了姓氏是罗桐柴尔德的年轻指挥官有着那个家族十数代人共有的阴险智慧,至于实力,他们有一点点期待,觉得既然能够成为圣事部第四位大执政官,发挥出来的实力即使无法等同于首席国务卿,起码能有一半吧,或者三分之一?
灰巢交织,巫妖王那不勒斯操控着多个“调皮”的小玩偶,将三名尸体相对齐全的泰坦阵亡骑士的矛头调转过来。
战局很胶着,配合上满地的温热鲜血,与某人给歌谢尔女王灯笼草液体一样粘稠。
温莎家族的私生女,神圣帝国内站在雷切尔之虎头顶的母狮,歌谢尔女王已经斩杀十二名泰坦骑士,再无人怀疑她是否一名崛起却刻意隐藏的剑圣,因为十二具无一例外全部对半分离的尸体证明了一切。
但她的单个压倒性优势,并不能阻挡一名名枢机骑士和哥德龙舌剑士的壮烈死亡。
一个胖子教会了恪守呆板骑士精神的神圣帝国一个朴素道理:士兵走上战场,不管是新兵是老兵,不管是平民是贵族,死于异国他乡,并不是耻辱。
她微微喘气,伸手,轻轻抖了抖手中的阔剑,一串猩红鲜血在地上划出一条斜线。
她转头看了一眼依然纹丝不动的盟友,嘴角扯了扯,扯出一个能让教务院阴谋家们晚上睡不着觉的冷漠弧度,看来又是一场无法寄希望于他的战争,但她心中无所畏惧。
雌精灵海曼浮出水面,离悬崖很远,但终于停止吟诵的奥古斯丁还是示意她再游出去一段距离。
奥古斯丁双手按在那根本来就已经插入土地的法杖水晶球上,往下一按,整颗白晶爆炸。
平静的海面缓缓摇荡起来,猛然间,掀起数层楼一般高的惊涛骇浪,四道间隔百米的光柱激射而出,直冲天空,搅乱了云层。
奥古斯丁轻轻道:“欢迎你,来自海洋的远古统治者。”
海水瞬间平静下去。
这让许多震撼于瑰丽景象的泰坦人感到奇怪的同时,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一场更浩大的波澜打破了暴风雨前的寂静。
一头庞大躯体仿佛没有边际的上古时代怪物破水而出,那颗半蛇半龙的头颅从悬崖畔升起。只有那些学识驳杂的学者,才能知道这是一头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生物,被奥林匹亚主神海王波塞冬黄金三叉戟钉在龙脊海沟深处的卡刺努斯,无数海妖的母皇!
平静的教士鞠躬致敬。
那头半神话级生物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颅,教士跃上头颅。
它小半截乌黑发亮的身体游移攀沿上悬崖,便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
那个看上去驯服了母皇卡刺努斯的人类,双手被一红一黑两个直径达到半米的璀璨光球包裹,天空里的云层开始剧烈翻滚汇聚,电闪雷鸣。
完全无视长剑枪矛的母皇在肆意择人吞噬,而站在它头顶的人类制造出了一个与所占位置地位相符的大面积绚烂魔法。
奥丁之锤。
又是一个能让普通魔法师感到无法理解的有悖正统的黑魔法,这家伙的核砝深如大海吗?
无数道红色闪电劈下,无视战友还是敌人。
一场最残忍的淘汰和净化。
最终,在卡刺努斯眼前站着活下来的只有歌谢尔女王,圣棺骑士泰德,少年阿瑞斯,巫妖王那不勒斯。
而母皇的头颅离忠诚者泰德只有十米距离。
圣棺骑士面对这个根本无法理解的存在,脸上第一次露出人类本能的恐惧,不知是该举剑还是后撤。就在这个致命破绽的瞬间,他身后浮现出一直躲在黑暗中的亲王级长生种,迪米特,双手“温柔”掐住他的脑袋,亲吻在了圣棺骑士的脖子上,生命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流逝,壮年的骑士立即变成一个衰老的老人,随即全身上下不存在一滴血液,成了只是被骨骼撑起的干瘪皮囊,迪米特丢掉它,闭上眼睛陶醉道:“圣棺骑士的血液啊,不知道拜占奥教廷的红衣大主教是否也如此可口。”
奥古斯丁微笑道:“教皇厅的朋友们开始离场了,迪米特,可以带路了,相信里面有不少食物符合你的挑剔口味。”
迪米特开始奔跑,却依然优雅。
奥古斯丁伸出一只手,邀请了一位目瞪口呆女士,像极了贵族在邀请名媛一起进餐。
歌谢尔女王带剑跳上远古生物的脑袋,站在奥古斯丁身后。
一位少年和一头巫妖王悠闲行走在卡刺努斯身躯碾压出来的凹槽中。
真是“温情”的一幕。
泰坦历651年4月4日。
教皇厅审判团集体非正常死亡。
而且更残酷的事实是,泰坦帝国最繁华的阿普顿港口被一头长达近百米的怪物摧毁得稀烂。
泰坦历5月。
帝国东南部依然发生一系列不可抗拒的密集刺杀,丧失了“狩狮”和一名圣棺骑士的泰坦不得不加大搜捕力度,不惜从接近尾声的赤色果戈理平原调动两名圣棺骑士参与行动。
这一整年,泰坦帝国都被两场战争搞得焦头烂额,据说威廉亲王的脾气又暴躁了几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前任军相的大陆最畅销作品《鲜花与不死3》因此受到了极大影响,销量远不如1和2。
但没有人能想到两位真正的主角,却悄无声息来到乌拉诺斯,泰坦帝国的心脏。
在泰坦帝都罗素区一家僻静小酒馆,一身拜占奥教廷低阶教士装扮的年轻修士笑着跟老板要了招牌的萨伏伊白酒,挑了个二楼靠窗的角落,而坐在教士对面披着黑袍的人终于摘下斗篷,端酒的酒馆老板一下子失神,转身的时候不停喃喃自语,真是个漂亮的女人,这出挑的身高,可比泰坦男人都不差了。女人瞥了眼对面疯子胸口的铜质十字架,觉得有些不适,梵特兰蒂冈教廷最新圣徒的教子,而且还拥有第四本教廷官方经典《教诲》的解释权,却穿着千年死敌拜占奥的教袍,每天私下的定时祈祷,嘴里还要念着梵特兰蒂冈典籍里的言语,怎么看怎么别捏,她喝了口酒,格外辛辣,但还能接受。想了想,她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是教务院的首席国务卿,他是帝国教廷的圣事部领袖,两人却坐在乌拉诺斯的酒馆里喝萨伏伊,这恐怕更别扭吧。
她问了一个思考很久的问题,“那个奥贝伦祭奠花环,既然是祭奠,而且还是一头母皇,应该需要不可估量的祭品,那你付出了什么,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没怎么喝酒,都递给了她,而是掏出一只黄金怀表,争分夺秒去完成最后的环节,这项浓缩在尺寸间带着浓重个人恶趣味的精密工程比的完善都要久远,甚至在开普勒绞架战役前就开始打造,这样耗费奥古斯丁无数心血和时间的小东西除了刻印古怪字符的黄金表壳,还具备一整套链盘发条,两种齿条,两个音槌,棘爪销钉,蜗形轮和无数的齿轮等等,以及专业制表匠都喊不出名字和不理解原理的小东西。在歌谢尔女王眼中,除了与苦修士一般无二的祈祷,这个年轻男人所有空闲时间都用在了制表上,神色甚至要更加虔诚专注,一次随口问起,他并未详说,只是阐述了一下大致运行规则,以及笑着说这只表的音色会也许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独一无二的,可惜不吝啬赞美她身体和剑术的执政官,很出奇吝啬地连让她试听一下空灵嘀嗒声都没有。歌谢尔女王见他没有回答的欲望,就不再追问,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如果一一追究,她觉得比阅读那些几十卷内容的巨作都要吃力。
制表告一段落,奥古斯丁小心收起这枚唯一不肯与伊莉莎白分享的黄金怀表,问道:“你需要在乌拉诺斯逗留几天?我最多等你三天,到时候你我的行踪多半要泄露,否则在这里我就算拼了命召唤出两头卡刺努斯,都救不了你。”
如果捣毁阿普斯海港以前,听到奥古斯丁说这种话,歌谢尔女王只会当做一个不怎么幽默的笑话,但现在不觉得是夸大其词的贵族腔调,相处久了,她不否认很满意这个盟友某种程度上比她还要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甚至她不得不去多次想象一个让自己感到滑稽的设想:假如他能够在教务院,而不是圣事部,自己是不是就能轻松一半?
奥古斯丁看到她难得对自己不警惕戒备的思考状态,很不客气拿过她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虽然这半年多赞美了你很多次,但还是想说你认真想问题的时候,是最动人的。很可惜我们是敌人,否则我真的很想去教务院工作,没事情就跑去首席国务卿的办公室看你发呆。哈哈,估计我真这么无聊,没几天就被你辞退吧,真是个头疼的悖论,看来我们天生就是敌人,就跟我的怀表名字一样。”
歌谢尔女王果然很智慧:“命运?”
“宾果。”
奥古斯丁打了个响指,这个说法是他从萝莉管家那里学来的,是缪斯大陆的一种赌盘术语,表示赌客胜利了。
歌谢尔女王笑了笑,要是在帝国教务院,这个笑脸,可是最能鼓舞人心的奖励。
奥古斯丁做贼一般把被自己“污染”过的酒杯放回原处,歌谢尔女王被这个孩子气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故意瞪了一眼,奥古斯丁嘿嘿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望向窗外,乌拉诺斯比预想的要繁荣,看来泰坦帝国被五十年内富裕崛起的神圣帝国逼得不得不去重视低贱的商业,但明显步伐还是小了点,毕竟有魄力给商人颁发荣誉爵士头衔的皇帝,整个史诗大陆,才朱庇特大帝一人而已。
歌谢尔女王换了一只酒杯,轻轻道:“明天我们在这里碰头,如果你没有等到我,就直接返回神圣帝国,不需要等了。”
奥古斯丁当然明白其中的潜台词,但出人意料地摇头道:“没有你被送上斩头台的确切消息,我还是会尽量挽救最糟糕的局面,你当然不用感激我,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擅自代替我结束你的人生。”
歌谢尔女王点了点头,微笑道:“但如果明天是我没有等到你,我就不会浪费时间了。”
奥古斯丁喝了口酒,狠狠瞥了一眼她被黑袍掩饰很好好到不能再好的胸部,低声骂道:“漂亮的女人都没耐心和良心。”
歌谢尔女王并不生气,看了下天色,说道:“还有点时间。奥古斯丁,你在阿普斯海港提到过领域行为,我很好奇,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大概能猜到一点,像卡刺努斯这类强大至极的远古生物肯定有广阔的独占领域,类似巨龙,领域大小应该和实力程度保持一致。我能想到的有临时性的捕食领域和繁殖领域,加上狐狸仓鼠这类永远不迁徙的永久性领域,除了这两种,还有什么?”
奥古斯丁笑道:“没了。”
歌谢尔女王盯着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笑眯眯道:“真的,但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的胸部规模,我可以超水平发挥一下。”
歌谢尔女王眯起眼睛,两根手指旋转酒杯。
奥古斯丁一脸很没诚意的故意害怕,“啊,忘了姐姐是一位剑圣。”
歌谢尔女王站起身,重新戴上斗篷帽子,离开酒馆二楼。
奥古斯丁暗中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迅速收敛了轻佻神色,阿瑞斯,迪米特和巫妖王那不勒斯都在东南部进行暗杀行动,所以到达乌拉诺斯的只有他和歌谢尔-温莎,他一直想找个借口试探一下名义上的皇室剑匠,后果也许很严重,但压抑心中的阴暗,是很累的事情。尤其当她开始单独一人同行,奥古斯丁很多次都忍不住想要扭断她的脖子,之所以没出手,不是珍惜她抛开一切身份依旧很迷人的身体,而是胜算着实不大,摆在奥古斯丁面前的选择是,两人都死在泰坦,都活着离开。奥古斯丁靠着椅子,闭目养神,自言自语:“再等等。”
奥古斯丁付了十几枚泰坦马克银币,离开酒馆,独自行走在暮色中的乌拉诺斯城,知道罗素区东北角有个号称能让所有顾客得到惊喜的乌托邦贸易区,掂量了一下身家,慢慢走向那一片陌生的繁荣。
人流中,对拜占奥教廷并不十分敬畏的泰坦子民没怎么关注这个青年教士,倒是一些盛装出行的小姐或多或少有些炙热眼神,但没有如愿以偿看到高级教徽后,便兴致大减。
不知道这些人如果知道寒酸教士身上行李中带着几十枚泰坦家族的徽章,而这些家族很多成员凑巧又都是在半年内死于刺杀,会作何感想。
奥古斯丁在一家书铺购买了一套两本的《鲜花和鲜血3》,作者是泰坦的老首相,是个相当风趣的老人,如果不是借阅过伊莉莎白小姐的两套收藏,一向勤俭到了抠门境界的大执政官还是乐意去购买的,虽然名义上是一个泰坦老军人的个人传记,但夹杂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例如老首相会自己写一些童话故事,就像什么肤浅的王子和丰满的巫婆玩游戏,丑陋的小矮人将至爱的姑娘送给了英俊的骑士,公主喜欢上了将她从皇宫中掳走的巨龙,等等,这简直太符合伊莉莎白的重口味了,不能怪她试图想要绑架老头吊起来逼着他写续集,这么温馨温暖的成人童话,连奥古斯丁都很钟情。
腋下夹着据说是最后一集收尾作的《鲜花和鲜血3》,奥古斯丁漫无目的走在光怪陆离的乌托邦商贸区,身上去掉晚上的住宿费,还剩下一点马克银币,最后来到一个生意不佳的玩偶店,连见多识广的他都难免哑然失笑,因为这里的东西实在太特立独行了,锡制品骑士雕塑,却是骷髅骑士,仿制的龙族是那只丹东黑龙的骨架,人类心目中至高的奥林匹亚诸神都被塑造得造型可爱,还有一些类似拉出肚肠的羔羊布偶,怪不得这里生意冷清得只有奥古斯丁一个客人,店主是个一点都不把顾客当上帝的大叔,拉着脸坐在柜台后调试一架微型钢琴,奥古斯丁转了一圈,最后相中一只龟缩在角落的切腹黑兔子,他相信某个远在缪斯大陆的朋友会喜好这个小东西,奥古斯丁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实在是少到让人唏嘘。
当奥古斯丁伸手去拿那只黑兔子布偶,另外一只手几乎同时握住了它。
奥古斯丁没有抬头,善于捕捉细节的他不怎么费力就发现这是一只没有瑕疵可言的精致小手,很淑女,像一件艺术品,与刺客昆丁夫人和女骑士赫拉截然不同。稍稍转移视线,奥古斯丁发现了一只在史诗大陆还很罕见的蓝孔雀玉镯,是真品,而非仿品,其实这类仿品赝品价格一样高到咂舌,何况是造工精良独属于孔雀王朝皇室贡品的真物,它和主人的肌肤一起散发着圆润迷人的健康光彩。出身神圣帝国一线古老家族的奥古斯丁很识货,比谁都确定这只镯子完全抵得上一座盛产优质葡萄酒的中等庄园。那么,自己是偶遇了一位品味比较独特的泰坦大贵族小姐?
那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拧断她的白皙脖子?就当以后拧断国务卿女士的预热?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几秒钟内,奥古斯丁抬起头,眼神恬静而温和的,望着披着华贵白狐斗篷的乌拉诺斯名媛,微笑着用一口标准的泰坦口音解释道:“抱歉,我先看中了它。”
很赏心悦目的风景,她的容貌与她的小手一样动人,哪怕她没有摘下帽子,依然可爱到近乎媲美月亮女神,她有一双充满艺术气息的眸子,面容精致如瓷器,简直就是长大了的蜜裴芬公主。
奥古斯丁惊叹造物主的慷慨,这个女人大概是他见过最华美绝伦也是最脆弱易碎的小尤物了。
与误将卡妙女皇当做一般贵族女性不同,奥古斯丁第一时间就判定她有一半的可能性是泰坦帝国皇冠上的明珠,芭芭拉公主。
门口仅仅站着一位老管家,矮小而苍老,但奥古斯丁很理性地压下打碎瓷器的念头,芭芭拉公主也好,乌拉诺斯城的鲜花也罢,都比不上自己的小命值钱。
她似乎很懂得自己的优势,可怜巴巴望着奥古斯丁,小手还是不愿松开那只一眼看中的布偶。
奥古斯丁坚持地摇摇头。
她就直愣愣盯着这个拜占奥教廷的修士。
奥古斯丁轻轻扯了扯布偶,但那位小姐很固执,反而加重力道抓这只让她两眼放光的紧切腹兔子,就是不肯妥协,她都已经给它取好昵称了呢。
奥古斯丁总会有一些不可理喻的小坚持,所以他也很不绅士地增加了力气。
她轻轻恳求道:“你把它让给我,我给你一百查拉图金币,不,两百。”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挥霍零花钱的淑女,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奥古斯丁微笑道:“我给你8枚马克银币。”
她歪了下脑袋,表示不理解。
奥古斯丁眨了眨眼道:“那是我目前能掏出来的全部余额财富,这证明我比你更在意这个布偶。”
她张大嘴巴,准确表达了自己的讶异,但她终究还是恋恋不舍松了手。他很不绅士,但她很淑女。
奥古斯丁说了声谢谢,然后拿着切腹黑兔布偶付完钱,平静离开店铺。
有些失望的小姐走向店门口,钻入一架没有家族标志的小马车,拿起纸笔,素描了一幅画,正是那个不绅士的拜占奥教廷修士的头像,虽然她赌气地刻意丑化了一些,但瞧着作品,她还是觉得他挺英俊。
老管家微笑道:“他虽然流露出一点危险的味道,但接下来更多的是近似圣徒的气息,所以老斐迪南并没有阻拦这名教士的离去。”
她的视线从素描上挪开,惊讶道:“圣徒?拜占奥教廷的第二批审判团到达乌拉诺斯了?”
老管家点头轻声道:“这名教士可能是教皇厅的特殊人员。”
她哦了一声,不太感兴趣,嫌脏地丢掉了那张素描图。
泰坦是大陆上最亲近长生种的国度,是战争之子,与最喜欢指手画脚的拜占奥教廷一直关系不算融洽。
奥古斯丁当晚住在了一家价位适中的旅馆,第二天中午才出门,在卖萨伏伊白酒的酒馆一直坐到黄昏时分,当歌谢尔女王身披斗篷准时坐下,奥古斯丁谈不上是松气还是遗憾,而付出天大代价潜入乌拉诺斯的国务卿的神情十分平缓,瞧不出是兴奋还是失落。奥古斯丁和她吃过一顿朴素晚餐,离开泰坦帝都,始终没有询问她是完成了使命还是浪费了四十多名帝国精英。两人沉默地穿过泰坦版图,没有再进行多余的刺杀,甚至有意无意绕过了硝烟逐渐消去的赤色果戈理平原,他们终于踏回神圣帝国的国界线,奥古斯丁要去白鲸要塞等待迪米特几个仆从,至于尤尔根大骑士率领的人类和亡灵骑士团早就回到黑天鹅湖,发生在泰坦境内的战争,注定不会被帝国官方承认和嘉奖。
夜幕中,一条不知名小溪边上,奥古斯丁在清点物品。
打了二十几个叉的泰坦郡省地图。
三十个家族的四十二枚徽章,其中包括恩拉丁大公的响尾蛇家族徽章和一等棕熊战争勋章,悲剧的美洛蒂家族因为家族徽章过于精美,奥古斯丁额外多收集了几枚。
不计扈从,泰坦中层官僚死亡五百七十九人,加上迪米特他们的扫尾,怎么算都凑足了六百五十人。
奥古斯丁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何况死了的小皇后枢机骑士和哥德龙舌剑士,也让他心情不错,这一趟历时半年多的旅行,召唤出了母皇卡刺努斯,杀死了一名一旦死亡可能很多年都无法弥补的圣棺骑士,见到了可能是芭芭拉公主的帝都小姐,买了《鲜花和鲜血3》和一只切腹黑兔布偶,附加认清了国务卿阁下的隐藏实力,奥古斯丁一件一件放回物品,这才躺在一块石头上仰望星空,夏季的星空,总是如此深邃美丽。
歌谢尔女王脱下了拉斐尔圣母铠甲,坐在离奥古斯丁不远的溪畔,她的佩剑还是那把圣克劳德阔剑。
她轻声道:“奥古斯丁,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一名修习全职业的疯子,难怪你能活到今天,这是你应得的,我开始后悔当时没有答应托德侯爵的要求,顺势把你拖进皇帝陛下不信任的泥泞中去。不需要几年时间,可能我就要面对一位真正的圣事部巨头了。”
奥古斯丁平淡道:“希望下次我去教务院,你能请我喝一杯你亲手煮的红茶。”
她一笑置之,不再说话。
奥古斯丁坐起身,自嘲道:“说不定很快你就有机会对我进行审判了。”
歌谢尔女王皱眉道:“你真的要去找暂时闲职的丢勒伯爵?”
奥古斯丁没有回答。
她捧起一把溪水,泼在脸上,轻柔道:“我只知道大执政官阁下在返回帝国后,马上就赶往了玛索郡,这一点,教务院可以做出书面证明。”
奥古斯丁哈哈笑道:“谁说漂亮女人没良心的?我现在收回这句话。”
歌谢尔女王会心一笑。
作为力所能及的回报,奥古斯丁马上去给首席国务卿烤了几条香气扑鼻的肥鱼。
篝火照映着两张帝国未来最权势显赫的脸孔。
起码此时此刻,他们还是比较像一对朋友。
两人在白鲸要塞附近分别,没有任何过多善意的表示。
帝国南部拉辛郡,原大军团长丢勒伯爵的辉煌府邸,书房中,在帝国行政金字塔中一直爬升迅猛的中年贵族正在书写一封会寄往朱庇特城军相手中的感谢信,如果不是这位军界第一号实权人物的求情,雷霆大怒的皇帝陛下就不只是将他摘掉大军团长身份和降爵一级的处分,而是真如哥伦王子所说送上绞架,跟那个不幸的罗桐柴尔德公爵一样,他所在的勋贵家族完全不介意一个得势的贵族暂时退居二线,他们不能释怀的是整个帝国都在谩骂。丢勒伯爵写到一半,丢掉鹅毛笔,咬牙咒骂道:“该死的叛国者罗桐柴尔德家族,竟然还能让一个不安分的死胖子让我受到这样的羞辱,总有一天,我要让令人作呕的紫曜花变成人人践踏的东西!还剩下一个躲在玛索郡乡下的奥古斯丁,和一个跑去玛雅神庙丢人现眼的迦卡妙,嘿嘿,听说这个女魔法师长得不错,不知道床上的呻-吟是否跟吟诵咒语一样熟练,假如不能让我满意,可是要让她吃一顿皮鞭的!”
掌声响起。
一个青年站在书房阴暗处,正是他在鼓掌,走出阴影,笑道:“我喜欢跟有野心的大异端打交道,每次都能得到愉快的结果。”
丢勒伯爵,哦,如今已经是丢勒子爵,镇定沉声道:“你是谁?!”
青年一脸歉意道:“奥古斯丁-罗桐柴尔德,来自圣事部的乡下朋友。”
丢勒伯爵压抑心中的怀疑和恐惧,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白鲸要塞潜入拉辛郡省的奥古斯丁不以为然道:“我清晨就在这里等你了,这段时间里只好顺便翻阅了书架上一本老基督山将军的军事著作,只看了一半,很不错的作品,似乎你还未翻阅过,只是当做摆设,我提议你有时间阅读几遍。至于现在几位没走进书房的圣事部朋友,没什么教养,实在不懂与贵族相处,为了省事,就把一切能看到的人送进地狱了。”
站在奥古斯丁身后一起走出阴影的是亲王级长生种迪米特,遗憾道:“我可能是除了主人之外唯一懂得人类贵族修养的秩序成员,但很可惜,我不喜欢肮脏的血液,无法让子爵的亲人们安详赴死。”
丢勒伯爵脸色瞬间苍白。
他疯狂道:“你无权审判我!就是列司盾和条顿祭司都没有这个权利,皇帝陛下已经原谅了我!”
丢勒伯爵可能不清楚,与异端打交道一直不太喜欢动嘴皮的守夜者屠夫习惯了动手。
奥古斯丁伸出一只手,黑暗仆人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五把匕首。
这一天,丢勒子爵双手双脚和脖子被分别钉入匕首,挂在了墙壁上。
只留下一滩腥臭血液和书桌上一枚黄金天平徽章。
而在死光了的寂静府邸,奥古斯丁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书桌前原本属于丢勒子爵的位置上,背后是墙壁上挂着一具瞪大眼睛的尸体,他则很有耐心地将那本军事论著看完。
将书放回书架,奥古斯丁离开书房前,回头看了眼尸体,撇撇嘴道:“真的是一本值得阅读的好书。”
那枚留下的醒目徽章,开始正式登上帝国的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