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书网

字:
关灯 护眼
铁书网 > 浮云列车 > 第七百九十五章 疑云重重

第七百九十五章 疑云重重

    香豆镇的布告板是伤痕的集大成体,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化为碎片。最大的告示单上画着一人一马,模样大约是个披白斗篷的骑士,人脑袋被打了个红叉,活像箭靶,马脑袋已经褪色不见。这份告示和数张诚招医师的广告一起,扮演着裂缝补丁的角色。

    “我的意思是。”男人用指节敲了敲布告板,“不能——通过!”他的另一只手偷偷越过桌子,收拢硬币。“看见没?城里有瘟疫。走吧,别说我没通过气儿!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伯宁觉得他们没会错意,这家伙只是贪心不足。但他宁愿给对方下毒也不想掏钱。

    “我们是来求医的。”辛一本正经地编造,“我的同伴患了严重的……非传染性疾病,但攸关性命。据我所知,附近最好的医师都来到了香豆镇。”

    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儿没什么好医师。”

    “不那么好的医师也是医师,总比在家等死强。”冒险者稍微侧身,布雷纳宁心领神会,右手猛地抓住胸口,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拙劣的演戏。他心想,因夸张的动作在斗篷下涨红了脸,但无人得见。这是佣兵想出来的主意,能让他光明正大的遮住脸走进小镇。“发发慈悲吧,大人。他快不行了。”

    男人再三犹豫,最终竟答应了。他们在道谢和咳嗽声中踏进小镇,将卫兵和布告板甩在身后。

    “真是奇了。”伯宁咕哝,“竟然能从看门狗嘴里掏出钱来,你到底有什么秘诀?”

    “当然是靠真情实意喽。”

    “撒谎。”

    辛一挑眉:“别不信呐。对方是香豆镇人,他或他的家人正受着瘟疫折磨,才能与你同病相怜。”

    得了,这佣兵嘴里没一句实话。伯宁自问,他同情别人时,不会把有限的就医名额分给他人。也许他偷偷给了更多黑城币,伯宁心想,就在我装出咳嗽的时候。

    “……总不能说咱们是从微光森林来的冒险者吧。”

    这当然不行。布雷纳宁虽不怕伊士曼人的通缉,却也没必要在这紧要关头受人瞩目。我身负重大使命,不能为一时荣誉泄密。他下定决心,将来若被伊士曼的恶魔猎手逮住,也绝不吐露一个字……哪怕是作为一个籍籍无名的调酒炼金师死去。

    镇上的人流尚不如四叶城的一条商贸街道,没有路灯。建筑纤细、破烂、头重脚轻,家家门窗紧闭。布雷纳宁脚下是湿泥,每一步都十分费力,有些后悔下马走路了。他的同伴怡然不觉,饶有兴致地打量墙壁上的涂鸦。

    “这儿没有盖亚教堂。”辛对他说道。

    “没有就没有,走了这么久,还是去旅馆投宿更好。”布雷纳宁脑子里想的是热腾腾的澡堂。

    冒险者叹了口气。“也没有露西亚教堂。事先说明,我不是觊觎他们烧热水的能耐。”他拐进一条小巷。融雪顺着屋脊流淌,淋在马鞍上。“教堂的本职不是给咱们过夜的,伯宁。”

    “神官不在,你想说这个?他们去治疗瘟疫了。嗯,你猜对了。”早在进镇子的大门时,他们便已经确认了。香豆镇爆发了小规模的未知疫病,虽不致死,却能教人浑身乏力,爬不起床。

    这类小毛病,王庭传承下来的炼金魔药足以对付。布雷纳宁没把瘟疫放在心上,只担心过往的行商避开小镇,让他们白跑一趟。

    “你看到布告板的声明了么?”

    “看了。”这也要我说?伯宁心不在焉,一时忘记了同伴是否识字。冒险者很多不认识通用语文字。不过,辛应该不属于其中之一。“上面没贴王国通缉令。”

    “没有你的,也没有其他人。依我看,当地人是一道撤下去了,好给招募医师的广告腾地方。这可不行。等到铁爪城,情况就不好说了。”

    伯宁同意这点。“走吧,去冒险者的餐厅瞧瞧。”

    他只想找到失踪的风行者,由此和那高塔信使搭上线。很可能在找到人之前对方就开始关注他了。诺克斯佣兵,寻人委托,加上调酒魔药,这么多线索凑在一起,换我定会多加留心。

    这并非最妥当的方法,布雷纳宁很清楚。事实上,这是大胆之举,很难博取到对方的好感。然而随着拜恩的扩张,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伊士曼王国紧邻的便是布列斯塔蒂克帝国,照实说,他觉得这个小王国根本撑不到霜月结束。短短一月内找到七圣经,光复军团才能摆脱拜恩的阴影,真正重建当年的黄金之国。

    但愿我能成功。他在斗篷的阴影里思忖。有时候他会怀疑——尤其是在来到诺克斯佣兵当中后——失败的后果。在光复军团时,人们唯他马首是瞻,但布雷纳宁本人清楚,真正发号施令的是他祖父,当初投降布列斯人,把女儿嫁给布列斯人,最终任由黄金之国变成帝国边领的赫莱德三世。人们唾弃他,却愿意追随我的旗帜。正因如此,他才要躲在孙子身后,依靠布雷纳宁的无名者身份来维持光复军团。

    但这有利有弊。猎魔运动前夕,赫莱德三世向秩序口中的“无星之夜”,也就是“雾星结社”请求支援。他的落款写的是布雷纳宁的名字。然而同时,祖父也与布列斯帝国派来的使节沟通,考虑他们的投降政策。布雷纳宁忘不了那段食不下咽的日子,若赫莱德三世决心投降,他可能因亲族血脉留下一条命,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但光复军团的无名者同胞们将视他为十恶不赦的叛徒,随后有一个算一个,被昔日同袍烧死在火堆里。

    所幸我们赢了。布雷纳宁还清楚记得秩序联军在冰地领折戟时人们的兴奋。“结社胜利了!万岁!”报信人是他的侍从卢克·尼克,伯宁叫他小鹰,大家都这么叫。这孩子只有十二岁,但那是在我离开之前的事了。现在他应该成为骑士,在军团中接任他父亲的职位。

    伯宁的思绪一时飘远。

    那一夜,祖父不若小孩子那么高兴,但他参与到欢庆中,还为小鹰父亲的牺牲而流泪。许多人又哭又笑。布雷纳宁不知道祖父的眼泪有多少是真的。总之到了清晨,老国王将布雷纳宁悄悄召到床榻前,给了他两条路:要么作为使节去拜恩,祈求不死者领主;要么到布列斯塔蒂克答应皇帝的条件,以获得合法的公国。

    去拜恩的选择不必说,七支点眼里的“无星之夜”,凡人和无名者口中的“雾星结社”,很快摆脱了秘密结社的制度,成为神秘领域的庞然大物,即将建立起一个新兴的神秘帝国。“瓦希茅斯军团”此前便是雾星结社的同盟,又在猎魔运动中共同抗击联军,在帝国的疆土上也应有领主的地位。只待拜恩人扩张到宾尼亚艾欧北部,瓦希茅斯旧址所在的土地便得以解放。

    到时候,布雷纳宁只需向不死者领主的王座下跪,就能完成毕生的愿望。他本人倾向于这项选择,可惜拜恩的扩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瓦希茅斯的光复时机尚未到来。

    第二条路考虑的是另一种可能:拜恩人的北进只到布列斯塔蒂克为止。领主们停下脚步,开始在秩序的压力和数量剧增的内务中寻找平衡。而若七支点给予的压力太大——事实上,秩序一方仍有两名圣者——拜恩很可能收缩阵线,处于布列斯边境的军团将再度陷入战火。真是这样,瓦希茅斯或许永远不会有光复的一天。这也是伯宁不能忍受的。

    说到底,拜恩的扩张与否,布雷纳宁无从插手,连祖父也不能定论。然而拜恩可以停下,“瓦希茅斯光复军团”却不能停。一旦结社失利,甚至是局面僵持,与军团的利益都是损害。

    祖父年事已高,这或许是此生唯一一次光复王庭的机会,他决不会放过。而布列斯是凡人的国度,不是秩序支点。为了黄金之国的愿景,伯宁心想,恐怕连生死仇敌,他也能与之结盟。

    到达餐厅时,辛趁拴马的机会悄声告知:“有人跟来了。”

    “我瞧见了。”布雷纳宁早就察觉了对方的火种。

    佣兵系上活结。“等会儿你先上楼。对了,你有让人说真话的魔药吗?”

    用在跟踪者身上?太浪费了。伯宁摇摇头。只有教会的真言魔药有这般能耐,神官们对配方的封锁滴水不漏,他无从下手。若有需要,人们都是依靠购买。

    不过,他想起来,香豆镇上没有教堂。我省下了一笔开销。

    “走吧。”辛让开身体,作势要去吧台。

    布雷纳宁绕过他,爬上楼梯,心里还有些忐忑。他用余光往后瞄,便看到佣兵忽然转身,就要冲到跟踪者近前……辛猛地举起左手。

    一支弩箭“咻”地扎进护臂,箭头撞上内夹的铁皮,尾部挂在厚皮革上。这一下快如闪电、毫无预兆,简直防不胜防。任谁也没想到,一路的跟踪者手中竟是把十字弩!伯宁顿觉不妙,连忙朝前一扑,越过楼梯摔进屋内。

    他感到一阵后怕。这跟踪者若早有歹心,在无人的拐角,或是僻静的街道上突然袭击……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毫发无损。

    下方,辛已经拔掉弩箭,一手抽出剑来。十字弩难以连发,佣兵对此一清二楚,他连躲避的动作都没有,直接一跃撞入篱笆外的灌木丛里。顿时,马厩内枝飞叶落,树篱被撕成了碎片。餐厅里的客人纷纷侧目。

    剑刃划过,碎叶枝条一斩即断。一株木槿猛地拔高,露出绿头巾下的脑袋。跟踪者被迫现了身。他丢开手里的十字弩,拔剑来挡。

    辛一剑砍在他的武器上,跟踪者不得不后退,面露惊愕。佣兵随他的动作向前,不知怎的来到了他的左侧。对手尚未站稳,试图抬手招架,但佣兵已将剑一晃,锋刃快如闪电地指点在敌人的胸前。跟踪者浑身一僵。

    就在这时,辛的左手也抓住了敌人的手臂,只一捏,那把剑脱手坠落,插在他的两脚之间。

    这一串动作快得伯宁来不及反应。他翻身爬起来,躲到窗户边,刚打算用“万用质素”操控元素来远程支援……就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辛正用剑指着俘虏,往餐厅方向走去。

    不必为多余的事担忧,是一位同行者能带来的最大的优点。炼金术士庆幸自己选择了辛。有他在,我完全可以专注于自己的事……佣兵迈进屋,冒险者们齐声欢呼。

    伯宁吓了一跳。“你认识……?”

    “不。大家是今天才碰面,但我干得很漂亮。”辛微微一笑,“而且没人喜欢用十字弩的劫匪。”他扭头把俘虏拴在门口,这回打的是个死结。

    这帮人没什么见识。炼金术士告诉自己。他很快原谅了他们的大惊小怪。不得不承认,佣兵辛的身手之灵敏、技艺之出色,即便在布雷纳宁殿下所见过的真正的冒险家当中,他也能够名列前茅。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面对突施冷箭时连躲闪都办不到,别提用护臂的铁片去挡了。

    客人们对方才的战斗赞不绝口,人人投来注视。伯宁正为此感到紧张,另一边,辛却已经决定请他们每人一杯酒,并拿俘虏的钱包付账了。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对同行者的判断。

    见到生意上门,老板放下了呼叫民兵卫队的打算,并专门提供了一张空桌子方便审问。俘虏嘴角抽搐,只能望着双方达成共识。

    “你叫什么?”辛问道,“谁派你来?有没有同伙?谁卖给你十字弩?”

    最初,俘虏还想挽回颜面,作出不肯屈服的神态。佣兵并不着急,一杯接一杯给他灌酒,直喝得俘虏呛住。当他昏昏沉沉、不停作呕时,佣兵用匕首让他清醒,重复着问题。

    折磨之下,跟踪者倒出了实话。他详细描绘了从他们进入小镇后的全程跟随过程,还将挑选抢劫目标的手法公之于众。对自己的所思所想,他也不加掩饰地叙述了一遍,教人身临其境。而只要佣兵端起酒杯,他就开始嚎啕。

    “好个忠诚不屈的小贼。”老板咯咯笑道,“瞧见没,这时候你问什么他都会回答。这里有我的功劳,一桶便宜的好酒,教人一吐真言,谁说不是?”

    “这店里的酒掺水了!那家伙绝对是呛的。”他的常客揭穿。

    “妈的,就算我往水里掺酒,你该喝还是得喝。”

    客人们有的笑有的吵,但餐厅里总共也没几个人。特别时期,镇上的生意都不好。不过辛认同水酒的事。“真喝醉的人可不会回答问题。”佣兵轻快地说,“所以他在装呢。早晚都要松口,还不如装作喝醉。我只是给他个台阶下。”

    有意思。伯宁心想,冒险者有许多花样,辛对这些招数了如指掌。

    在他们对面,俘虏涨红了脸,不断踢腿,恶狠狠地瞪着所有人。“若你打掉他的门牙,他也会松口的。”

    “那样太慢了。对付必然会开口的人,就该体谅他们的心情才是。”

    体谅,呃?大概俘虏不会感谢他。看得出来,这家伙是在装作老实,只等被解开的一刻报复。“怎么处理?”

    “去找卖给他十字弩的人。这东西挺精巧,应该是外来的。”

    “我是说他本人。”

    佣兵似乎才想起这回事。他走到跟踪者旁边,挥刀割开对方的喉咙。血溅到餐厅的桌面上,渗入木头缝隙里。餐厅为之一静。接着,餐厅老板爆发出一阵咒骂。

    出门后,伯宁告诉他:“很快镇上就会有外地佬当街杀人的传闻了。”

    辛不为所动。“我看不会。大家都呆在家,很少出门,布告板上的告示都是很久之前的了。拜恩使节?简直是上辈子的事。”他摇摇头。“走吧,把事情解决。”

    他们重新投宿。临走前,辛将十字弩重新上弦,交给伯宁防身。“我以为你会放他一马。”炼金术士忍不住又提起那死人。

    “他吐露了一切他能说的:打劫外地人的套路,销赃地,镇子上的同伙窝点,还有些暗杀生意。留下他干嘛?”

    是这个道理。伯宁心想。杀了他更好。难道我以为辛会放过他?

    在四叶城,有人也会给诺克斯佣兵团带来特殊的委托,要冒险者们杀死仇人或竞争者。他们的报酬非常丰厚,可辛从来不干。佣兵宁愿当孩子们的保姆,带着一帮小鬼走街串巷逮小偷。伯宁据此以为,这个年纪尚轻的佣兵会有不合时宜的同情心。但他错了。不管怎么说,辛的年纪没我大,做冒险者的时日却比我久。

    此刻只有一个问题。“万一他撒谎呢?”

    “没人能在我面前撒谎。”

    香豆镇里有两家铁匠铺,分布在远离彼此的街道。冒险者们打听过后,发现售卖十字弩的并不是其中一家。伯宁意识到,那跟踪者说了实话:这把弩是他从商队里买来的。

    “小镇里到处是瘟疫,还会有商队停留?”布雷纳宁没明白。

    “他们来得早,在出事之前。”

    “这帮倒霉鬼来卖什么?”

    “南方的毛皮和烈酒。噢,不是你刚看到的,当地人喝的差不多是水……冰地领有改良版的埃德温纯酿,一杯能教你喝到天亮。”

    伯宁作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配方有改动?”

    “还是凡人的酒,不是炼金造物。然而它经过改造,度数奇高,算是南国的招牌。”

    “怎么没人跟我提过?”诺克斯佣兵团的大本营可是在四叶领。

    “因为它很贵。”佣兵不禁笑了,“事实上,是非常贵。你见到的冒险者包括我在内,有一个算一个,没人喝得起。”他收起笑容。“酒的事到时候再提,完成委托后,没准儿能有机会。我要去商队瞧瞧。你还是先洗澡?”

    伯宁早有准备:“我还是想看看。之前我提到过,虫眼魔药。但需要你,呃,能不能……”

    “……给你一根头发?”

    “就是这样。”炼金术士小心翼翼地说。在神秘生物之间,区区毛发也可以作为某些微小诅咒的媒介,不能轻易给出。但这是最低级的冒险者的常识:诅咒是危险的、遗落毛发或给出私人物品同样危险,别有用心之辈将利用它们来对付自己。

    事实上,在凡人王国里这几乎不可能发生。诅咒的门槛远比寻常神秘学更高,是巫师或大多数特殊职业的独门手段。因此,外行人以讹传讹、极尽防备,但其实他们的对手根本办不到。对诅咒无比恐惧的人往往不会了解他们恐惧的真相。

    当然,布雷纳宁可以办到这种事。通过魔药,很多诅咒效果都能复现。佣兵肯定不会知道这回事。

    辛答应了。“这多少能证明我最近没脱发。”他一边拔下发丝,一边感叹。“否则你会捡到的。”

    突然间,他开始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辛见多识广,与摸到把神秘物品就出门去抢劫的冒险者同行不一样,或许他知晓诅咒的难度,因此毫不担心,但这一举动意味着信任。

    同样的,我并没想试探他。伯宁默默接过头发。我干嘛要心虚?

    是“歌女”。炼金术士心里清楚,我本想用魔药控制诺克斯佣兵。有那么一刻,他竟为自己的念头而愧疚。这样我还算是夜莺吗?再说,我怎么没想过收集他们的毛发呢?

    他一时思维混乱。“我考虑过研究生发类的魔药。”

    “听起来比完成委托有前途。难怪先前我找炼金术士做买卖,他听了报价后,以为我是骗子。”

    “这得分人。”

    在魔药的视野中,获取信息需要一直往上看。伯宁干脆躺在床上,看着辛前往小镇另一头。佣兵不仅明确目标,也知道如何接近目标。他穿入集市,钻进帐篷,再从两处露天摊位间挤过去,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车队附近。他接着找上了看马的男孩,开始搭话,并从对方身上获得了一支巴掌大的新弩箭。从神情来判断,双方相谈甚欢。整个儿过程不足十分钟。

    “见鬼。”伯宁轻声嘀咕,“你简直像我的同胞。”这一手更像是无名者的天赋力量,而非凡人的交际技能。

    佣兵自然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听不到伯宁的话。魔药的效果只是视野,而且是单向的。

    无人解惑,布雷纳宁无法想象他的寻人思路。身在陌生的城镇,周围没有地图也没有引导者,却能准确找到临时决定的目标。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我是为了接触高塔信使和他的圣经才接下的委托,找个失踪已久的风行者。伯宁哭笑不得地想。但有这样一名搭档……没准儿最后我们真能找到他。

    视野中,辛和男孩的交流终于惊动了商队成员。一个车夫模样的高个儿走过来,张大嘴无声地叫喊。

    伯宁辨认出“野猪皮”、“诅咒”和“生意”等单词的口型,双方似乎在讨论无关事项。忽然,辛开口打断,视野猛地朝后一拉。炼金术士看见车夫伸手去抓佣兵的领子,才意识到辛激怒了对方。

    当车夫再度开口时,他的语速快了两倍,伯宁只能认出个大概。这家伙提到“老死的农夫”,用词非常低俗,又说起“火”、“南方”和一个绕口的单词,伯宁重复着念了一遍,音节有点耳熟。

    “违反……不在列……”刹那间他抓住了词意,“无名者。”

    难怪我觉得熟悉。炼金术士迅速打起精神。他们提起了无名者!镇上有我的同胞?

    伯宁急迫地希望解读后续,交流却到此为止。不晓得佣兵说了什么,高个儿不停叫喊,手舞足蹈。辛抬手指指马车,他立即勃然大怒。男孩畏惧地盯着他们瞧,在他身后,卫兵提着短矛冲出门。

    接下来的一幕不出意料,双方操家伙干起来。布雷纳宁看到一个商队护卫拿矛来刺,佣兵灵活地闪开。高个儿车夫怒气冲冲地挥鞭子,却被戴手套的佣兵一手抓住,挣脱不开。他将鞭子在手臂上连绕几圈,猛地一拧,反而将对方摇晃着拖到近前,让他与护卫撞在一起。

    见状,那男孩终于不再旁观,企图跑去营地叫人。佣兵正用马鞭将两个成年人捆住,倒出一只手来按住男孩,他用力踢打,却无济于事。

    『他们会赶你走的』伯宁看见辛说道。

    突然间,炼金术士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全心观察陌生人,无暇关注辛的口型。最先提到“无名者”这个词的不是对方,而是这个一路与他同行的佣兵!

    另一端视野中,男孩的动作放缓了,似乎被说动。布雷纳宁刚好相反,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只好强自镇定。

    『你没敢告诉别人,是不是?他是你爹?』

    『你打了他!』男孩的声音一定很响,佣兵立刻捏住他的脸。

    『你们太敏感了,无名者不是这样藏的。』辛一边按住这小子,一边给两个成人松绑。护卫昏了过去,后者则挣扎了很长时间,但连伯宁也看得出来,若是他不松手,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休想解脱。『我只是问问题,你们却冲上来和我单挑。』他笑了笑,似乎也为自己的用词感到一丝滑稽。『我又不是恶魔猎手。再说,如今拜恩四处派去使者,我可不敢得罪你们。』

    这话唤回了一丝理智,伯宁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我根本没露破绽,没人能猜到我的来历。方才不过是想太多。

    车夫警惕地望着辛,但不再动手。看来他要么接受了佣兵的解释,要么是接受了“单挑”对方等于挨揍的事实。

    『商队什么时候启程?』

    『不知道。他们还没定。』男孩还在佣兵手上,车夫闷闷不乐地回答。『你要干嘛?』

    『等会儿再问我。』辛强调了自己争取来的提问权。『你们不打算和商队离开了,是不是?』

    车夫只得回应:『是这样。你看到了,我儿子……他有点毛病。』

    『他有非同凡响的天赋,但还不会运用。』

    『对。既然你管这叫天赋,那就该理解……』

    『我提到了火,但只是吓吓你。』辛叹了口气,『不是真的要杀人。我想与你们和平交流,行吗?你儿子我也会放……呃,别啃了!你快把手套吃下去了,上面还有那买家的血呢。』他手一松,男孩立刻跪在地上干呕起来。恐怕他尝到了血腥味,明白佣兵所言非虚。

    他在恐吓那孩子,伯宁好笑地望着这一幕。老把戏。看家本领。这小子对付小鬼颇有一手。

    车夫果真吓住了,竟不敢上前。伯宁看见他追问买家的事。辛告诉他们,他在餐厅前袭击了自己,并出卖了十字弩的来源以求饶恕。他的说法成功地让双方有了共同的憎恶目标,于是这对父子都不再关心买家的下场。气氛稍微融洽了些。

    他们开始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伯宁心想。真是蠢货,把火种天赋的造物随意售卖,还被人找上门来。伯宁几乎不愿承认这对父子是他的同胞。

    好在他们也算有价值,经过这么一出,炼金术士已看清了同行者的态度。佣兵和诺克斯的其他冒险者一样,对无名者没有偏见,平日里顶多避开麻烦。在七支点治下,这已经是种友善了。伯宁决定争取他的支持,给自己的计划多加便利。

    同样道理,这对父子的行事在秩序之国不可能长久。魔药视野下,伯宁看到辛也升起了怀疑:『他是天生如此,还是最近这样?』

    『最近才开始。』车夫回答,『我们一直在商会任职,跟随队伍行商。经过香豆镇时,小钉突然发烧,醒来后就帮我修好了车轮。』

    『好手艺。』佣兵将男孩从地上拽起来,帮他站稳。『要是咱们提前碰面,我的马车还有得救。』

    『该死,这我教过他!我还以为他是开窍了……』车夫说了什么,由于语速太快,伯宁难以辨认。『……他拿剪刀和马蹄铁去玩,回头竟给我一把匕首!我不可能会……我从来没……而且他根本没用铁砧。』

    佣兵点点头:『最近的铁匠铺在几条街外,只有那儿能有铁砧和风箱。除此之外,这孩子的手上没有锻造过的痕迹。』

    『我……我们打算留下来。』车夫低声道,『这里人生地不熟,小钉……我儿子能当铁匠,没人知道他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好手艺能吃饱饭。』辛同意。布雷纳宁不禁想到他评价自己的炼金术,顿时有点不快。我还以为你有点见识,起码赞誉是真心实意的。『不过,为什么在香豆镇?我听说小镇上有瘟疫。』佣兵问。

    『瘟疫好过恶魔猎手嘛。』车夫解释,『镇上的人说是,呃,拜恩使节,他们经过这里,带来了寒瘟。这是南方那个城市,威尼华兹,他们那里死过很多人,呃,很多我儿子这样的……他们被烧死、饿死、冻死,于是死灵诅咒了土地和南方人,才形成寒瘟。小钉也有天赋,他们不会害我儿子。』

    『这只是你的猜测。』

    『大家都这么说。』车夫耸肩,『镇上的侦测站因寒瘟关闭了,恶魔猎手也不常来这里。他们都害怕这是真的,害怕南边的恶灵来复仇。总之直到现在,香豆镇见到穿白斗篷的骑士都会派人驱赶咧。』

    『原来真有这回事。』伯宁分不清佣兵的语气是疑问还是感叹。『寒瘟不会死人么?』

    『本就要死的人才熬不过,正常人不会的。镇里人生病,病后就好了。』车夫满不在乎,『只是发烧。发烧而已。诅咒是恶灵用来找猎手的,我们和他们没仇。』

    佣兵沉默了片刻。『说起来,你感染过吗?』

    『还没。小钉是还没长,我身体好些。但他肯定能扛过去,这不就是?』

    你儿子会被你害死。伯宁心想。小孩不会想到给陌生人买武器,八成是你这傻瓜的主意。寒瘟既不会取人性命,猎手就有大把办法教你们倒霉。想到这里,他又觉得不顺心。

    连佣兵也没给他好心情。『最后一个问题。』伯宁以为他要打听王国通缉的事。『关于诅咒和寒瘟的形成,都是当地人给你讲的么?』但辛竟去关心传言。

    车夫皱眉。『我忘了。故事而已。小钉的变化我也不敢透露。还能从哪儿听呢?』

    『有道理。』佣兵将小钉推到男人怀里,他们赶忙后退,差点被同伴的身体绊倒。于是辛也把他扶起来,靠在车架旁。『没事了。咱们后会有期。噢,好吧,还是别见了。』

    但佣兵没有返回。他换个方向,找到了无名者父子所在商队的管事,声称要检查他们的货物。伯宁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能看到管事由错愕、抗拒到忍耐的神情。最终,他妥协了。

    伯宁感到很不安,虽然佣兵很可能记起了任务,正为他打听西党和通缉的事。他想到辛在村庄中找到的诸多线索,还有口袋里迟迟未使用的“歌女”魔药。这佣兵或许发现了什么。他同意我用虫眼观察,这是信任的表现,还是因为他有把握欺骗我?伯宁无法肯定。

    更糟的是,就在这时,炼金术士听到了敲门声。他不得不刮下药膏,去门前一探究竟。“谁?”

    无人回应。布雷纳宁吞下纸窗魔药,从墙壁一侧探头去瞧。门前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东西,方才的敲门声如同幻觉。

    香豆镇受疫病困扰,很难相信这是孩子的恶作剧。他皱眉打量走廊,考虑是否要下楼寻找。更可能是跟踪者的同伙,趁佣兵离开时找上门来。若真是这样,伯宁会让他见识见识炼金术士的能耐。

    但二楼的走廊也没人,甚至没有脚步声。即便此刻天色已晚,镇子合该陷入沉寂,伯宁也难免感到一阵悚然。他立刻返回,就要钻进房间,忽然看到门把手下有一枚标记。

    这不可能是真的。布雷纳宁心想。他本能地伸出手,触摸着标记,纹路新刻,边缘毛刺刺的。他找到更多细节:螺线象征溪流,折线代表山谷,细小的斑点则是金星……

    怎么可能?他再度描绘着标记,心里升起奇特的期待。有人逃了出来,逃到了香豆镇。伯宁一直没露面,却被认了出来。对方认出的不是被西党追捕的冒险者、飞鹰城曾小有名气的炼金调酒师,而是秘密结社“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首领,无名者布雷纳宁·蒙洛。>> --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内容有问题?点击>>>邮件反馈
热门推荐
混在后宫:女帝要我推倒皇后快穿:这届宿主实在是太难带我都元婴期了你跟我说开学宁尘许舒颜诸天旅者全宗都是舔狗,小师妹是真狗余年周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