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舒适感包围着他。晨光透过丝帘,打在眼缝,他只想翻过身……
……布雷纳宁猛然清醒,睁开眼睛跳下床。我在哪儿?
他凭借微光判断位置:低矮的天花板、破旧床单、蒙尘烛台和阴影中堆叠的高大木箱,还有挂锁的门。这些东西虽然凌乱,却没有值得关注的痕迹。伯宁低下头,发现自己方才休息的床铺是两只拼在一起的大木箱。
一间仓库。毫无疑问,伯宁心想,好歹不是地牢。人们常说,冒险者和背誓者是一个词的两种读法。但即便是同在诺克斯佣兵团里,辛和考尔德也是两样人。我算是走运。
他忽然发觉到自己的动作是如此流畅,不禁下意识用双手拍打身体——新衬衫,旧外套,没有绷带和疼痛,没有伤病的痕迹——一切都没问题。他还从口袋里找出了自己的皮带和魔药匣子。
见鬼。布雷纳宁呆在原地,试图整理思绪。寻常魔药不可能有如此神效,难道是同胞找到了我?那夜莺提及有人公开了我的身份……
唯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真相。“辛?”
但佣兵不在这里。布雷纳宁只得掀起上衣,凭借记忆,在被刀刃贯穿的位置摸索到了一道很浅的伤疤。这下,他才确认自己活过了昨夜。可我怎么会在仓库?夜莺呢?宫廷骑士呢?我的同胞们……
他的心如在火上煎熬,却按捺着没有贸然开门。『万用质素』还有存货,『虫眼』的消耗则最少,于是伯宁发散感知,让火种的触觉穿越物质。诸神保佑,我连魔力都完全恢复了。
门外不若仓库内安静,到处是复杂而无序的声响。布雷纳宁听见马嘶和车轮声,还有缓慢厚重的男人的声调。他集中精神,捕捉到话语。
“……把东西卸进去。”
“放在一边,待会儿有人搬。”
但愿“进去”的不是这座仓库。布雷纳宁默默握住魔药结晶。门外后开口的那是个神秘生物,火种并不起眼,但也足够教他警惕了。
“我收到的命令是搬进仓库。”
“是吗?这我不关心。现在你得到了新的命令。我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解释,伙计,这你能理解吗?走吧。得到答案可不会让你高兴。带着你省下的力气和理应升起的对我的感激之心,快滚!”
伯宁松了口气。他听到某人后退的脚步声,于是轻轻来到窗缝前。光线一下子明亮。他很快发觉外面是一片转运用空地。一辆辆马车装载着货物向仓库移动,五六个力工跑前跑后,在两名调度者的指挥下工作。
他也看到交谈的两人。坚持要进仓库的是个驼背男人,头发灰白,眼神畏缩,是来运送货物的工人无疑。此刻他正深深躬下身,带着恐惧后退,接着迅速转身跑开。
呵斥他的则是调度者之一,他穿一件带丝绸袖章的制服上衣,腰带挎剑,肩上缠一条旧围巾。此人刚巧背对着窗户,无法见得面目。
不对。布雷纳宁睡得太沉,头脑迟钝,正待仔细打量后者……对方忽然回头,他下意识缩回墙后,耳边则响起越发接近的声音。
“伯宁?”
见鬼。诺克斯佣兵辛。他怎么……噢,当然是他,我傻了吗?“我醒了。这里是哪儿?”布雷纳宁拨动一下锁头,发现它居然是从里面锁住的。“该死,怎么弄的?”
“噢,请原谅,我擅自用了你的东西。”说话间,佣兵钻进了仓库。显然是『纸窗』魔药的效果。“宫廷骑士封锁了我们住址所在的街道,我只能带你来这里。”
铁爪城的状况摆在这里,他还能怎样呢?不如说没在地牢醒来已经大大出乎伯宁的预料了。辛是诺克斯佣兵,全为布雷纳宁的雇佣而来,昨夜与他们交手的却是诺克斯佣兵团的团长考尔德·雷勒。尽管如此,他并没出卖我,还救了我一命。
“多谢了,老兄。”布雷纳宁咕哝。这时,他在药瓶里找到一副蝉蜕粉末。它是『歌女』的辅材,伯宁想起来。
我身上还有些疗伤类药的存货,真是诸神保佑。炼金术士赶忙查看剂量,一边问道:“我以为你找到了光复军团呢……你给我用了多少?”
“现在是早上七点。”
他不晓得蝉蜕粉末的效果竟如此之好。“真的?”说到底,粉末不是魔药,需要溶剂调配才能发挥功效,何况蝉蜕顶多是镇痛药,很难说对刀剑造成的创伤有所帮助……
“没耽误你的正事罢。”佣兵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我找到了你同胞的线索,有王城里的冒险者见过纳里斯。你认得一个叫阿莫里姆的男人吗?”
炼金术士立刻忘记了蝉蜕:“不。我没听过这名字。”
“他是纳里斯的房东。”佣兵一边观察着窗外力工的情况,一边告诉布雷纳宁。“宫廷骑士在凌晨时分收队了。我花了点时间,调查了一下纳里斯这个名字,结果找到此人头上。”
布雷纳宁皱眉:“你找到了纳里斯的住址?”光复军团在王城的夜莺居然如此大意,竟被冒险者抓住行迹……即便是辛这样的冒险者。难怪我们会遭到背叛。
“我花了许多工夫。”佣兵不动声色地回答。
很好,加起来不超过三小时。“他是什么人?”
“密探。此人白天做卖船契保险的生意,夜里则为你的结社服务。前不久,城卫队因商业犯罪逮捕过他,他的竞争对手拿出铁证,试图咬死他是隐藏身份的恶魔,引来露西亚神官甄别。但最终,他们将阿莫里姆放了出来。”
伯宁明白他的意思。无论审判和甄别程序中双方进行了怎样的博弈,只要这个阿莫里姆是恶魔,神官就绝不可能放人。
“此人是中介,不是结社成员。”他解释,“我们一贯通过凡人接触当地人,以免发生意外时损失同胞。纳里斯或许就是联系他的人。你找到了阿莫里姆?本人?”
“对。倘若上司叛变,寻常中介可不会保守秘密。但他还留在王城,并且回应了你们的暗号。”
“暗号?”
“我借用了你的信物,还有霜露之家的标记。先前萨德波就是这么通知你的嘛。”
布雷纳宁摸到夹层里的纹章。该死的夜莺考尔德给他留下了不轻的伤势,意识不清时,辛肯定搜遍了他的口袋,找到它不足为奇。他用纹章联系上阿莫里姆后,又将它还了回来。换成其他冒险者,在我一觉醒来时,只怕连衬衣都不会留下。
只是标记……“那不是霜露之家的标记。”布雷纳宁说,“我认识萨德波时,他在他表哥的结社中担任领路人一职。因此萨德波在香豆镇联络我时,使用的标记来自『小夜谷自救会』。光复军团很重视自救会,因此瓦希茅斯人大都认得它。”
猎魔战争时期,“小夜谷自救会”随光复军团一同投入战场,结社成员十不存一,连社长埃力格都送了命。唯一的幸存者“破土者”萨德波,他被水妖精所救,战后与少年人戴蒙在香豆镇建立起了“霜露之家”。
戴蒙和萨德波为他们提供过帮助。不过,他们也明确告诉他,“霜露之家”从不参与无名者群体的斗争。若佣兵真的留下“霜露之家”的标记,瓦希茅斯人反而不可能认得。
“阿莫里姆不认得霜露之家?”丹尔菲恩
“也难说。”布雷纳宁咕哝,“毕竟双方都在伊士曼。好了,你到底要不要带我去见他?”
佣兵扭过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凝视着他。不知怎的,伯宁忽然觉得如芒在背。
“干嘛?”炼金术士下意识打量了一下自己,“话说回来,这身行头从哪儿弄来的?仓库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转运仓库。我打算把你塞进箱子,装作已检验的货物。我本人则是龙穴堡仓库管理员,受命监督一批炼金物资的运输入库。”
老天。布雷纳宁瞪大眼睛:“你买通了城堡官员?”
“是女王党。感谢考尔德团长慷慨地给予帮助。作为交换,他希望你能忘记昨天的事。”
交换?换作是伯宁,可不会与带着目标的手下提什么条件。他知晓我的身份,才要逼我到龙穴堡过夜。更可能是此举正中女王党的下怀,此人才暂时松开指头。
“我们为什么要进王宫?”布雷纳宁想知道。
“为了我们此行的目标。”
布雷纳宁脸色一变:“阿莫里姆正在龙穴堡?”
“很不幸是这样。早知现在,我们就该答应团长的要求。世事难料啊。”
布雷纳宁可不觉得应该。考尔德·雷勒和女王党打着不为人知的算盘,试图我,利用瓦希茅斯人的国王。伯宁虽然不知道其中隐秘,却明白自己对结社的重要性。然而阿莫里姆……
“见鬼!”他心烦意乱地叫道,“伊士曼人干嘛总挡我的道?”
“别这么说。”辛拉开一只大木箱,“我不是在帮你嘛。快来。”
“……非得这么干?”
“不,我们还可以去找其他线索。”
只是每多浪费一分钟,我的同胞们就多一分危险。布雷纳宁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他咬咬牙,跨进了箱子。
当盖子合拢的一刻,前所未有的疑虑包围着他。如果佣兵在骗我怎么办?如果这一切都是陷阱,是秩序捕获我的一环,我又有什么对策呢?比起陌生人纳里斯,我更相信辛,这点考尔德显然清楚……况且,说到底,一国之主凭什么要为些低等平民冒险?若祖父知晓,定会责怪我的。
而祖父的责怪和子民的指望相比,究竟哪一方更能刺痛自己,布雷纳宁已有判断。
……
“好重!”萨奇斯爵士叫道,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里面是什么?”
“一桶上好的猪肉香肠。”库鲁斯微笑,“千万小心,不要撒出来了。”
“脏活累活离不开我,呃?”
“你才知道?走吧。”
萨奇斯扛起木桶,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房间。十分钟过去,龙穴堡中毫无动静,丝毫没有桶装“香肠”败露的风声。库鲁斯便知道,萨奇斯爵士在路上并未失手。等接应的人手将它处理掉,他就高枕无忧了。
……王党却没有。
劳伦斯·诺曼爵士死后,首相变成了盖亚教会的维尔贡·托斯林主教。此人一改前任风格,向王子殿下展示了神秘支点的风光。他与其说是修士,不如说是演员、诗人、戏法师和慈善家,只需花言巧语,耍耍把戏,就能让所有人对学派巫师改观。
主教大人代表着寂静学派的利益,库鲁斯明白,他不是来支持伊斯特尔王子的,而是反过来,要在伊士曼获得了这位王室第一继承人的支持的。
为此,西党和女王党先后遭到了打击:提温公爵请求名义上的宗主光辉议会帮忙,特蕾西公爵暗中与守誓者联盟有所联系。如今他们一个丢掉了领地,成了空有头衔的领主;一个惹恼了弗莱维娅女王,姐妹反目成仇,刚被萨奇斯运出了权力的棋盘。
只有忠于伊斯特尔的王党,被寂静学派的代表选为了盟友。
时代不同了,这位宫廷法师心想,拜恩帝国日益强大,成为了七支点空前的威胁。巫师没有耐心为国王服务,让双方各取所需了。他们迅速出手,要让伊士曼成为实质上的附庸,成为第二个盖亚教会。
事实证明,这也是唯一的出路。库鲁斯安慰自己。西境沦陷时,神圣光辉议会的代行者没有出手,四叶公爵的女儿、冰地领伯爵丹尔菲恩公然叛国,倒向了敌人。只有寂静学派,维尔贡总主教带来了“神学家”的神秘物品。这东西的实效暂且不提,意义更为重要:它象征着空境对伊士曼王国的支援。
王子的意愿就是王党的意愿,至于女王党……他不禁回忆起针对四叶公爵的行动前,维尔贡主教对安瑞姆·提密尔伯爵的承诺。四叶领的土地,城堡,诸多小贵族的质子,还有他女儿的后冠。后者特蕾西也许诺过他,但她决无可能割让南国的领地,才被银顶城伯爵抛弃。这世上,背叛的理由本就没多少新鲜。
但安瑞姆伯爵尚能收买,王国大法官巴彻勒·威金斯就难说了。此人是特蕾西的亲子,虽不能继承她的爵禄,却也是她一手培养的大臣。维尔贡主教曾派夜莺向他灌输王城即将被恶魔攻破的传言,他当即吓得六神无主,差点逃出铁爪城。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人,母亲被人谋害,也可能壮起胆子拒绝寂静学派的橄榄枝。库鲁斯可不想将来查到他头上,因此悄悄销毁尸体,免得将来若有败露的一天,被仁慈的主教大人当成安抚王国大臣的“礼物”。
他本打算自己动手,但左思右想,还是找来了萨奇斯爵士。此人原是西党贵族之后,与四叶公爵的仇恨可比他这个前任首相的学徒更引人瞩目。毕竟,诺曼爵士的死公认是由恶魔下手,只有库鲁斯认定有特蕾西的参与。
真到那时,大家会记得是萨奇斯爵士运送一桶“香肠”出了城堡,没人怀疑到我头上。
思索间,一车印有火红四叶标记的货物被运进了城堡大门。宫廷法师眯着眼,远远旁观守卫的例行搜查。他们打开第一个箱子,翻动里面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意识到里面装的是真正的香肠,不禁笑了。
一名守卫抓起香肠塞进口袋,运货的人一声不吭。忽然,他见到库鲁斯望着这边,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您是……库鲁斯爵士。”
宫廷法师收起笑容。我早知道这帮人的德行,不是么?“这是女王陛下的香肠。”他严厉地说,“陛下已恢复了健康,要为王子殿下举办婚礼。你们好大的胆子!”
守卫噤若寒蝉。运货的人也算半个官员,此刻也不敢多言。前者匆匆回到岗位,后者悄悄驱车离开。
……
“吓我一跳。”一开盖子,布雷纳宁顿时抱怨道。“不是说女王党的渠道很安全么?这帮人发什么疯!”
“的确奇怪。”辛也皱眉,“诺曼死了,女王仍在位,按理说王宫应是女王党的天下才对。”
“依我看,谁的天下都免不了守卫设卡揩油。”布雷纳宁没好气地说,“你们把我运哪儿来了?”
“当然是女王陛下的餐桌喽。”
伯宁没理会佣兵的玩笑。他踢开箱子,打量四周。龙穴堡的库房比码头干净一些,但空间却更狭窄,道路被满塞的货箱挤占,空气中有股潮味。
即便如此,他也感到一阵舒适。在箱子里蜷缩着一路颠簸、担惊受怕,绝对是伯宁此生最糟糕的体验之一。他尽量不去想他们要怎么离开。“阿莫里姆呢?”
“此人大概率是纳里斯的同党,背叛瓦希茅斯结社后,他们应该投靠了女王党。阿莫里姆不是无名者,我们直接去公爵住所的附近,多半能找到他。”
“我可不熟悉路。”伯宁咕哝。
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份地图。“这个嘛,团长大人给了我一点帮助。”
“见鬼,他干嘛不亲自来?”话虽如此,伯宁却庆幸不用和对方打交道。不管怎么说,此人参与得越少,说明瓦希茅斯人落在女王党手里的概率越小。“我们的位置在哪儿?”
“温泉塔。这里是女王陛下长住的地方,四叶公爵住在心形塔,距离这边有一段距离。”
“亲姐妹干嘛住这么远?”布雷纳宁很失望,“我以为你会把货物直接送到公爵住所呢。”
“她们要在这吃早餐,你这香肠。”
到底我是雇主还是你是雇主?“先到地面上去。”伯宁决定不和他计较。
“等等,别爬楼梯。我们直接在墙壁里面走,免得被人瞧见。”辛提醒,“女王陛下的住所有许多宫廷骑士,没准还有神官呢。”
“闯进王宫,就算不是无名者,神官也照逮不误。”布雷纳宁一边回敬,一边将『纸窗』分成两份。
他们的前半截路程非常顺利,只要不把手脚探出墙体,来往仆人和骑士都瞧不见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幽灵。布雷纳宁沿着墙壁外的凸起向上爬,心中竟不觉得多么紧张。自打来到伊士曼,这样的蠢事我干得太多了。
等来到温泉塔与走廊穹顶的交界处,女王的卧室已近在咫尺。布雷纳宁听见说话声。
“……伊斯特尔呢?让他来见我。”
“陛下,王子昨夜与未婚妻到城郊的猎场游玩,今天还没回来呢。”
“城郊?你还在这里,他独自出城的?太危险了!你们怎么能允许?”
布雷纳宁差点伸手捂耳朵。女人的声调猛然拔高,几乎刺破耳膜。原本她的声音还很沙哑,教他根本没防备。
他的速度一慢,辛也停下脚步。
“剑之军团的军团长带着一百名宫廷骑士,负责王子殿下的安全。请您放心,陛下。”回答的声音依然充满耐心。但布雷纳宁立即提起警惕,因为他的火种十分旺盛,远超转职水平。“此外,他们还有两位神官同行,银顶城伯爵及其护卫也随行前往。”
“不够!”似乎是弗莱维娅陛下的女人叫道,“快让他回来,维尔贡主教。我不是告诉过他,不许他离开你身边吗?”
主教大人非常困扰:“可是,陛下,我每天需要返回教堂……”
“让他和你回去。”女王的声音一下子冷静,“他要结婚了,就该在诸神面前好好祈祷……或者王宫里也有教堂。哪边都行。”
“这……不合规矩,陛下。教堂的防卫远不如王宫,我也常常需要接见信徒,反倒徒增危险。”主教大人解释,“请千万放心,陛下,王子殿下有高环神秘者守护,我在与否并不重要。”
“谁在保护伊斯特尔?”
“莫尔提·塔尔博特爵士有幸担任此职。”
女王丝毫没被说服。“他和那夜莺一样,都是我姐姐的人!不等他们回来,那夜莺就会把特蕾西失踪的消息告诉莫尔提。不。决不能相信他。”
布雷纳宁眉头一皱,失踪?
“您太过忧虑了,陛下。”主教大人叹息一声,“德威特王子的死让您失去了分寸,对伊斯特尔王子和菲洛莉丝公主关心太过。”
“……你们只会在他死后当他是王子,我的骨肉。”尽管如此,女王的声音放轻了。“但我姐姐不会。她轻蔑他的出身,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特蕾西从不喜欢私生子。原本我也有个私生子兄弟,她在父亲死后,就动手除掉了他。”
维尔贡主教沉默了。特蕾西是女王党的坚定支持者,也算是他的政敌。但布雷纳宁能感觉到,他对四叶公爵上位的辛秘似乎不感兴趣。这意味着什么?
“但我一直不信她会如此残忍。”弗莱维娅女王啜泣起来,“说实话,主教大人,她真的杀了罗布朗?”
“我无法替她承认,陛下。”
“够了。”女王沉默片刻,“我早有预感,我和罗布朗的婚礼是为了女儿菲洛莉丝。诺曼爵士要我把王冠交给伊斯特尔,特蕾西决不可能同意。事到如今,罗布朗和诺曼,还有特蕾西……他们都已经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四叶公爵死了?布雷纳宁瞪大了眼睛。在他身前不远处,佣兵的动作也凝固了。
“……您无需向我忏悔,陛下。”主教大人慈悲地说,“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的孩子们。这是母亲的职责。”
“职责?既做母亲,又做女王,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盖亚在上,我就要被撕成两半了……连我姐姐……”
“此事是母亲和女王共同的决断,陛下。无论如何,威金斯家族都只是诸侯,您的长子伊斯特尔王子,才是王国的继承人。特蕾西·威金斯野心勃勃,她为你的王冠杀了你的丈夫,也可能为她的权力谋害你的儿子。”主教大人严肃地说,“毕竟,这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出卖。直至昨日,诸神也无法坐视她的罪行了。”
“那根蜡烛——”
“正是盖亚借由我手转交给您,陛下。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夺走了你爱人的性命,就一定要付出同等代价。”维尔贡主教轻声安慰,“您只是点燃蜡烛而已。真正审判令姐的乃是天国的诸神,是慈悲的盖亚。她的信仰会宽恕她。”
布雷纳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弗莱维娅女王参与谋害自己的亲姐姐?盖亚主教利用女王除掉四叶公爵?他不晓得这个世界竟如此疯狂。
“……我只是点燃蜡烛?”
“您给过她许多次机会,陛下。这些神灵都看在眼里。千万别忧心,千万别焦虑,您无需忏悔任何事。您是伊士曼的女王啊。”
“……”
恍惚之际,房间内的声音衰弱了下去,似乎是女王在维尔贡主教的安抚下恢复了平静。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启的声响将布雷纳宁惊醒,他才意识到盖亚主教业已离开。
“请用餐,陛下。”屋子里,侍女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好吧,这才是女王党的标记在王宫内未能畅行的根本原因。布雷纳宁决定离开时换成王室的标记。这样总不会再被拦下了。况且公爵死了,他必须抓紧时间,以免阿莫里姆被当做女王党,遭到抓捕和处刑。那样真就白来一趟了。
但带路的佣兵仍旧没有动作。“你怎么了?快走。”布雷纳宁推了推他。
辛似乎如梦初醒。“她母亲被女王和寂静学派谋害了。”
“她?谁?”
“丹尔菲恩……冰地伯爵。”
辛是伊士曼人,布雷纳宁不怪他。作为四叶领的佣兵,几乎不与贵族打交道,更别提王族了。恐怕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王室斗争。“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伯宁说,“快走吧。如果时间赶得及,你还可以通知你那夜莺团长。”
“噢。”佣兵打个冷战,“对,我得告诉团长。”
接着,他们沿着屋脊走了一阵,大概二十码左右,最多不过半分钟。忽然间,辛停下脚步,转身朝后飞奔。
布雷纳宁只觉心中一跳,下意识四处环顾,以为被某人察觉了行迹。然而城堡的屋脊又高又阔,周围连鸟影都难见,别提目击者了。他来不及询问,赶忙跟了回去。
搞什么?伯宁眼睁睁看着同伴钻出了墙壁,一头扎进了女王的卧室。
他不敢照做,只谨慎地探出头来,打量室内的情况……
……房门紧锁,窗幔幽闭。伊士曼的女王,弗莱维娅·威金斯,睁着她碧蓝的双眼倒在床上,金发被血染红。一道可怕的刀伤横贯她的脖颈,几乎切断骨头。
尽管如此,弗莱维娅女王的神情竟然十分宁静,似乎并未意识到死亡的降临。
布雷纳宁瞪着凶案现场。只一刀。果断。简洁。一刀便取人性命。若非辛只比他早来一秒,若非他了解辛是个不轻易下杀手的盖亚教徒,若非辛根本没有杀害女王的理由……他简直要怀疑是佣兵干的了。
“是维尔贡主教杀人灭口?”
“不,是侍女。”辛低沉地告诉他,“她的脚步太响了,恐怕是携带了兵器。”
于是,布雷纳宁抬起头,将难以置信地目光投向了佣兵。一把刀的重量,脚步声能有什么区别?
“我是专业的。”佣兵解释。
伊士曼女王转瞬死在眼前,伯宁受到的惊吓也不轻。他集中精神,顿时注意到了线索。
“火种!”震惊之下,布雷纳宁脱口而出,“刺客是无名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