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一起出去抽颗烟?”
密不透风格外闷热的教室里,卫燃在给一个不久前由曹哑巴驾车亲自送过来的卖烟小伙子完成伤口的缝合之后,一边包扎一边用德语问道。
“一起吗?”安迪朝石医生问道。
“马上”
石医生疲惫的用德语回应了一句,在安迪的帮助下,给她负责的伤员也开始了包扎。
处理完了这俩伤员,早已汗流浃背的三人趁着一时间没有伤员抬进来,各自脱掉手套,一边往外走,一边各自摸出了烟盒。
当棉被帘子被掀开,刺目的阳光和持续的交火声全都更加清晰了一些。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卫燃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根本没管身后两位翻白眼儿一脸无奈的女士,随意的找了棵大杨树,松开裤腰带便开始了开闸放水。
借着撒尿的功夫,他也得以借着明媚的阳光注意到,这学校被破坏的似乎并不严重,昨晚在夜色中看到的那些损毁的房屋,似乎都是学校周围的建筑以及操场的一部分,更远处这座学校的其余建筑,至少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毫无疑问,这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打了个哆嗦,嘴里叼着烟的卫燃重新系紧了腰带,寻了个太阳晒不到的墙角坐下来,默默的看着远处那些忙碌的百姓。
此时这学校就像个中转场地一样,那些衣着各异年龄各异的津门普通人或是推着小推车、挑着扁担,或是骑着洋车,拉着黄包车,又或者驾驶着轿车往来穿梭,运送吃喝物资、转运伤员药品。
稍近一些,他也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另一栋小房子的门口抽烟的安迪,后者见卫燃看过来,还下意识的张开双臂试图挡住身后的门框。
见状,卫燃立刻收回了视线,靠着墙闭上眼睛猛嘬了一大口香烟,靠着尼古丁缓解着通宵忙碌的疲劳。
然而,都不等他这一颗烟抽完,就在方便完的安迪和石医生结伴走回来准备坐在卫燃身旁的时候,天空中却传来了格外密集的飞机轰鸣!
“鬼子的飞机!”
安迪在卫燃爬起来的同时大喊着,这个同样疲惫的女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丝毫不比卫燃慢的爬起来,玩了命的冲向了他们曾彻夜忙碌的教室——那里面还有两个伤员呢!
几乎就在他们二人相继冲进这间教室的时候,那些成群结队的飞机也肆无忌惮的开始了低空俯冲,同时开始倾泄航炮或者航弹!
轰鸣声,爆炸声,惨叫声,一时间,这片校园建筑群仿若化身炼狱,那些漂亮的建筑或是被炸塌,或是被航弹凿穿了墙壁,一些尚且还没来得及转移走的伤员和物资乃至运输用的轿车也被撕裂。
可相比这些,此时卫燃和安迪的状况却也同样并不算好,此时,这间教室的屋顶已经被航弹撕开,房梁和瓦顶也哗啦啦的坍塌下来。
“安迪!你还活着吗?安迪!”
抱着伤员躲在课桌下面的卫燃强忍着疼痛,在蒸腾而起的烟尘中大喊着问道。
“活活着!”
烟尘中,安迪的回应中带着痛苦,“我的腿被压住了,伤员死了,你.你那里的伤员呢?”
“还活着”
卫燃探手在怀里昏迷的伤员鼻孔处试了试,轻轻将其放下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接着又摸了摸肩膀。
刚刚砸落的砖瓦在他的头上砸了一条血流不止的口子,肩膀处也扎着一根能有手指头粗的木条,就连后背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位置,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可相比这些皮外伤,最让他忧心的却是自己刚刚杵着地的右手似乎发生了骨折。
轻轻捏了捏右手小臂处疑似骨折的地方,卫燃被疼的呲了呲牙,强忍着疼痛爬起来,一边呼喊着安迪的名字,一边循着对方的回应爬了过去。
很快,他便找到了安迪,这个姑娘整个人趴在之前由石医生负责的伤员身上,可她和那名后脑勺已经磕在桌子腿处流出暗红色血液的伤员的腿,却都被桌子压住了,那桌子上面,还压着坍塌下来的房梁。
探手试了试这名伤员的鼻息,卫燃跪在脸色惨白的安迪身旁左右看了看,却发现不远处那盏煤油汽灯已经碎裂,从油壶里流淌出来的煤油也被引燃蒸腾起了一片黄蓝双色的火苗。
“快跑,快跑出去。”安迪慌乱的说道,“把伤员先送出”
“闭嘴”
卫燃可没时间和安迪辩驳,伸手捡起一条凳子卡住了房梁,紧接着,他的左手也拿出了一把毛瑟刺刀。
“嗤!”
卫燃一刀戳进了那名断气伤员的膝盖处,面无表情的顺着关节骨缝切开切断,随后又故技重施的切断了另一条腿。
他这边将安迪身下的伤员拽出去的时候,石医生也一边用德语大喊着安迪和卫燃的“艺名”一边冲了进来。
那遮蔽了视线的烟尘中,还能隐约看到跟着一起冲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影。
“这里!”
卫燃用德语大声回应着,先指挥着他们将另一位伤员抬出去,同时也探手伸到安迪被压住的小腿处一番摸索,将那两条被他切下来的小腿拽出来随手丢到了一边。
“腿能动了吗?”卫燃收起刺刀的同时问道。
“右边,右边的能出来了。”
疼得脸色惨白的安迪慌乱的回应着,“伱快跑吧,别管我了,火咳咳!火要烧过来了。”
“少说话”卫燃左右看了看,大喊着问道,“外面的,撬棍,有没有撬棍?!”
“有!有!”
烟尘中,陶灿华急慌慌的应了一声,很快,他便顺着墙角爬了进来,将一根也就六七十厘米长的撬棍顺着狭窄的缝隙丢了过来。
“抓着她的手!”
卫燃大喊着提醒道,“让你用力的时候就往外拽!”
“我抓到了!”
陶灿华话音未落,已经攥住了安迪的一只手,与此同时,他身后也有个人,将之前被卫燃保护的伤员给拽了出去。
“忍着点”
卫燃嘱咐了一句,将撬棍伸到那张桌子的边缘处别好,随后整个人坐在了撬棍的另一头儿,靠着体重来驱动杠杆的同时大喊了一声“拽!”
“啊——!”
在安迪痛苦的惨叫中,陶灿华用尽力气将她一把拽了出去,在本就被鲜血染红的地面上又拖拽出了一条新鲜的血痕。
“先把她送出去!”
卫燃大喊着招呼了一声,随后用撬棍将摔落在地,里面已经不剩下什么的医疗箱勾过来,顺手将撬棍往里一丢收回了金属本子,强忍着疼痛和不远处那些火苗的炙烤,艰难的在愈发呛人的烟雾中开始往外爬。
几乎就在他被去而复返的陶灿华给拽出去的时候,天空中却再次传来了飞机俯冲的恐怖嘶鸣,以及航炮的嘶吼!
“趴下!趴下!”卫燃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同时用力将陶灿华也拽倒在地。
在密集的炮声中,这间教室西侧相对完整的一部分再次被航炮命中,顿时又是一阵烟尘弥漫墙倒屋塌,那些崩飞的砖块瓦片也砸得刚刚从教室另一头爬出来卫燃等人惨叫不止。
好不容易等这一趟低空俯冲过去,一辆黑色的轿车也从远处开了过来,随着车门打开,仍旧带着面罩和礼帽的曹哑巴也心急火燎的推门下车打开了后排车厢的车门,趁着石医生把安迪抱进车厢里的时候,快步跑到卫燃的身旁,将他一把抱起来也塞进了车厢里。
最后和陶灿华一起将卫燃救出来的那名伤员也塞进了车里,陶灿华在曹哑巴的示意下动作麻利的爬进了满是血迹的后备箱。
根本没有关上后备箱的盖子,曹哑巴便快步跑回驾驶室,操纵着这辆车子便开始往外跑。
万幸,那两轮俯冲过后,那些编队的战斗机将注意力放在了这片建筑群的其他地方,这辆车也还算有惊无险的离开了这片四处失火的校园。
“呀呀!啊唔!”
曹哑巴一边咿咿呀呀的发出他所能发出的声音,一边用手拽了拽副驾驶位置卫燃身上的白大褂。
“脱掉白大褂!”
卫燃立刻反应过来,用德语大声提醒了一句,随后靠尚且能用的左手解开扣子,将这件满是血迹和污物的白大褂脱下来藏在了脚边。
后排车厢,那位石医生也以最快的速度脱掉了她的白大褂和安迪的护士服,接着用德语说道,“去我和安迪住的地方,你们两个都需要接受治疗。”
“去安迪小姐住的地方”卫燃立刻将其翻译成了曹哑巴能听懂的汉语。
闻言,曹哑巴立刻提高了车速。卫燃也颇为费力的取出烟盒打开,先叼住了烟嘴,随后又抽出一颗前门烟插在烟嘴上。
等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这颗香烟,后排的石医生才用德语说道,“请给我一颗烟,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卫燃说着,将烟盒以及打火机一并递了过去。
“这是你从哪位容克贵族那里得到的?”石医生看了看手里的银制烟盒以及打火机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卫燃诧异的扭头看了眼对方。
“花纹”
石医生说着,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随后又从兜里摸出个烟嘴套上,点燃之后猛吸了一口,将打火机和烟盒一并还给了卫燃。
“你是德国人?”卫燃接过烟盒问道。
“以后有时间的时候让安迪给你解释吧”
石医生说完,将点燃的香烟凑到安迪的嘴边让她自己叼着,随后便开始对后排车厢的两名伤员进行了初步的检查。
“安迪,你的双脚骨折了。”石医生皱着眉头说道,“恐怕我要给你做个手术才行。”
“骨折让我来处理吧”卫燃开口说道,“她身上还有什么伤?”
“少量的外伤和烧烫伤”石医生看了眼卫燃,用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指了指,“你的烧伤似乎更严重一些。”
“相比这些,我们没有药物了。”卫燃皱着眉头提醒着对方另一件更加严峻的事情。
“这些我来解决”石医生痛快的回应道。
“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安迪说着,将抽了没两口的烟还给了石医生,后者接过烟猛吸了一口,满不在乎的说道,“不会的,放心吧,接下来说说这个受伤的孩子吧。”
“右边胯骨”
卫燃开口说道,“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边胯骨边缘,虽然撕开了肌肉,但是很幸运没有伤及腹腔,即便如此,他还是需要大量的消炎药才行。”
“我会想办法的”
石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给仍旧处于昏迷中的卖烟小伙子进行了一番更加细致的检查。
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曹哑巴也将车子开到了安迪昨晚带卫燃来过的公寓。
只不过,石医生却并没有让卫燃等人下车的意思,反而仅仅只是跑上楼拎下来两个大号医药箱,便又通过卫燃的翻译,让曹哑巴将车子开到了沃尔克经营的那家德国洋行。
此时,这家洋行虽然早已大门紧闭而且里面还有持枪的白人在巡逻,但是在看到曹哑巴驾驶的车子开过来的时候,还是痛快的给予了放行。
不等车子停稳,头上戴着一顶不知道哪来的钢盔,手里还拎着一把mp18冲锋枪的洋行经理沃尔克便跑过来帮忙拉开了车门。
“你们都受伤了?”沃尔克在看到车厢里的惨状时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呼。
“我需要一个房间”石医生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显得有些理所当然。
“和我来!”
沃尔克说话间,已经一把抱起了那个仍旧处于昏迷中的卖烟小伙子,紧跟着,曹哑巴也抱起了双腿骨折的安迪跟了上去,拒绝了从后备箱里爬出来的陶灿华的搀扶,卫燃拎着那件染血的白大褂追了上去。
在沃尔克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这家洋行的地下室。
“这间怎么样?”
沃尔克一边说着,已经将抱着的伤员放在了这间地下室中间的台球桌上,“这个房间的灯足够亮。”
“就这里吧”石医生说着,已经打开了她的医药箱。
“曹哑巴,灿华,你们跑一趟中药铺。”卫燃寻了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去买几副夹板,再请大夫开一些促进骨折愈合的药。”
“交给我们吧!”仍旧戴着口罩的陶灿华立刻应了一声。
“开我的车子去”沃尔克说话间,已经拎着冲锋枪开始往房间外面跑。
“你还会中医?”躺在台球桌子上的安迪好奇的问道。
“不会”
卫燃说着看向了石医生,换上德语说道,“给我和安迪骨折的地方都打一针止痛吧,另外帮我处理下伤口,等下他们回来,我来处理骨折的地方。”
闻言,石医生点点头,取出注射器,给二人各自打上了麻醉,随便用剪刀剪开了卫燃身上早已被染红的衬衫,开始帮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等到石医生帮卫燃缝合了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划伤,拔掉了肩膀上插着的木条,最后又把脑袋上那道并不算大的伤口也缝合上的时候,卫燃自己也已经靠双腿的帮助,给骨折的右手完成了复位。
几乎前后脚,陶灿华也抱着一个蓝布包袱跑了进来,“夹板,我找来夹板了,药也买了,药铺的伙计还给了我两捆布条,说用的上。”
“来的正好,挑四个短的,过来帮我下。”
卫燃招呼着陶灿华凑过来,指导着他给自己的手打上了夹板,随后走到了安迪的身旁。
用左手捏了捏对方骨折的双腿,卫燃问道,“疼不疼?”
“麻药起作用了,不疼,来吧。”安迪干脆的答道。
“石医生,帮我按住她。”卫燃换上德语和石医生招呼了一句,随后又示意陶灿华也帮忙按住了安迪。
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之下,卫燃仅凭没有受伤的左手,颇为艰难的帮安迪完成了骨折双腿的复位。
趁着他指挥着陶灿华给安迪的双腿打上夹板的功夫,石医生也帮安迪处理了一下全身各处的外伤。
直到所有的包扎工作结束,卫燃才注意到,安迪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的嘴巴里也死死的咬着卷起来的口罩。
“疼?”卫燃一边用脏兮兮的袖口帮对方擦拭冷汗一边问道。
“嗯”脸色苍白的安迪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恰在这时,沃尔克也再次拎着那支冲锋枪,和曹哑巴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你们接下来可以一直躲在这”
“不必了,沃尔克。”
安迪没等对方说完,便有气无力的拒绝道,“曹哑巴,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安迪,你没必要这样。”石医生略显无奈的说道。
“未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或许会求助你们兄妹来这里躲着的”
安迪强撑起一抹笑容说道,“但现在更明智的选择,是趁着鬼子们还没占领津门的时候尽快想办法出城。曹哑巴,开你们小姐的车,带我们离开吧,我们去保锭躲一躲。”
闻言,曹哑巴立刻上前,一把抱起了安迪就往外走。
“安迪,我如果弄到你们需要的药品送到什么地方?”疑似沃尔克妹妹的石医生忧心忡忡的问道。
“我会想办法找人来取的”安迪用德语回应道,接着又额外补充了一句“谢谢。”
“石医生,谢谢您的帮助和无私的人道主义精神”
卫燃格外郑重的朝着石医生鞠了一躬,这个白人女性昨晚通宵忙碌又如此救了他们一命,无论如何都值得他的感激。
“我是个医生”石医生扶起卫燃的同时说道,“你们要活下来。”
无声的点了点头,卫燃看了眼沃尔克,再次点点头之后,招呼着忙着收拾剩余夹板的陶灿华走出了地下室。
沃尔克和石医生对视了一眼,最终只是摊摊手,抱起了台球桌上那名经过重新包扎的受伤小伙子。
先把安迪送进美香的那辆奶白色轿车,等沃尔克将他抱着的小伙子也送进去陶灿华先帮着坐进副驾驶的卫燃关上了车门,这才坐进了后排,并且主动拉上了窗帘。
告别了并排站在一起的沃尔克和石医生,曹哑巴将车子开出了洋行所在的小院儿。
“回叙情书寓吧”安迪疲惫的说道。
曹哑巴点点头,踩下油门儿提高车速,离开德国租界开进了英国租界。
沿着稍显冷清的街道回到叙情书寓,曹哑巴推门下车用钥匙打开了院门,随后将车子开进去又立刻锁死了栅栏门。
等他将车子开进地下室的时候,杨妈也推门走了进来,一脸担忧的询问着情况。
“老天爷!怎么伤的这么重?”
杨妈在看到车里的安迪和卫燃的时候立刻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忙不迭的帮着茉莉一起先把安迪抱下来,随后她又帮着曹哑巴背起了那个卖烟的小伙子,招呼着卫燃跟上的同时,流着眼泪询问着卫燃伤到了哪了伤的重不重。
故作轻松的安抚着自己的这位姨妈,卫燃等人来到了因为挡住窗户显得格外昏暗的一楼大厅,也看到了在大厅里拿着一把小手枪等着的美香。
美香忍着眼泪心疼的看了眼茉莉背着的安迪,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向了储藏间的方向。
“姨妈”
卫燃站在储藏间的门口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身后跟着的杨妈,“您受累把那辆车子里外里都好好擦一擦,如果有沾了血的地方务必洗干净,洗不干净就拆下来烧了。”
“哎!我这就去!”杨妈显然是明白了卫燃的安排,着急忙慌的又跑向了车库。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跟着美香等人走进了地下室,看到了守着那面大镜子的镜框的秋实,这丫头腰间的皮带上,还固定着个枪套,那枪套里别着的,便是之前卫燃见过的那支小手枪。
“你们去里面躲着行吗?”美香扶着趴在茉莉背上的安迪问道,“万一鬼子找上门,你腿脚受伤了,怕是来不及下去。”
“那就去下面吧”
安迪点点头,随后看向卫燃,语气认真的说道,“你这表弟值得信任,让他也下去吧,他现在这个样子,万一被鬼子看到,难免要遭一通折磨。”
“那就一起下去”
美香说完看向曹哑巴背着的那个卖烟小伙子,“让他去下面躲着吧。”
闻言,曹哑巴点了点头,等秋实推开大镜子之后,第一个爬下去,随后在茉莉和美香以及陶灿华的帮助下,先将那个卖烟小伙子送进去,随后又把安迪接了下去。
等卫燃也下去之后,曹哑巴立刻爬上了上去,等美香和秋实下去之后,帮着关上房门,接着又在茉莉的帮助下将镜子恢复了原状。
和茉莉对视了一眼,彻夜未眠的曹哑巴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招呼着陶灿华就往外走。
在他们的身后,茉莉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块脏兮兮油腻腻的抹布,仔细的擦了擦恢复原状的扶手和地板,这才沿着台阶走出了地下室。
与此同时,终于得到进入隐藏地下室机会的卫燃,也在仔细的打量着这里。
和后世相比,此时这条通道一侧墙壁上绘制的那幅“最后的晚餐”要更加清晰,色彩也更加的饱满一些。
但这本就不宽的通道上,却还摆着些后世没有的木头柜子,这些连柜门都没有的柜子里,有的装着一沓沓的白纸,有的装着些并不算大的汉字圣经。
更多的柜子里放着的,却是各种的吃喝,以及诸如煤油灯、铁皮油桶之类的物件。
在这条通道的最尽头,那副耶稣受难像的正下方,却还摆着一个紧密贴合着墙缝的木冰箱,这木冰箱的旁边,还放着几个英国产的三角柱形状的铁皮油桶。
这幽深狭窄的通道,唯一提供照明的昏黄小灯,便位于那木冰箱的正上方。借着那颗比鸡蛋都还小些的灯泡发出的光芒,卫燃等人穿过了那扇挂着厚实的棉布帘子的小门。
然而,当他看到这间藏起来的地下室的景象时,却不由的一愣。
他清楚的记得,后世他发现这里的时候,这里的空间仅仅只有不足40平大小。但此时看到的,却比后世宽敞了足足三分之一的面积!
当然,虽然面积大了,但这里面的东西却也不少,目光所及之后,其中两面墙靠边摆着的,都是后世在半半地下室里放着的那些印刷机!
剩下的空间里,摆着的却是三张可以用帘子隔开的铁架子床和配套的三个衣柜,以及两张靠墙摆着的办公桌,那俩办公桌刚好各自对准了装有电风扇的通风口。
此时,安迪就躺在其中一张床上,倒是那个卖烟的小伙子,被曹哑巴放在了靠墙的地板上。
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放着第二个木冰箱,以及一口青花瓷的大画缸,只不过那画缸里并没有放着画卷,反而放着一块圆形的厚玻璃,其上更是放着一盏经典的绿色灯罩的台灯,以及几本似乎没看完的书籍,外加几个盖碗茶杯。
他在打量这个比后世看到的大得多的隐藏空间的时候,美香也招呼着秋实帮忙,从床底下拽出来两张钢丝床打开,接着又从衣柜里取出毯子铺在了钢丝床上。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俩姑娘在铺好了床之后,却只是把另外两张床上的一些私人物品放在了钢丝床上,随后竟然合力将那个卖烟的小伙子抬到了相对更加舒适的铁架子床上。
“卫燃,你也去床上休息吧”美香说着,顺手还打开了通风口处的电风扇。
“这里是什么地方?”
卫燃却并没有去床上躺着,反而寻了一个挨着画缸的小圆凳坐了下来,他现在全身脏的和泥猴子似的,可不会去床上躺着。
“我好像和你说过这栋房子的来历”
美香从靠墙处拿起一个暖壶,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套盖碗茶杯,一边泡茶一边说道,“这里是上一任房主,那位英国传教士刊印圣经的地方,也是他凌辱圈禁的那些娈童的地牢。”
“所以表姐这是相信我了?”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看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还有心思和小姐开玩笑。”秋实朝卫燃翻了个白眼儿,同时却也将一个脸盆架抬过来,随后又往那铜盆里倒了些水,并且递给了卫燃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块也就火柴盒大小的香皂,“等下茉莉姐就会把你的衣服送过来,你好好洗洗吧,小姐爱”
“我知道,表姐爱干净。”卫燃笑眯眯的接过了毛巾。
“没关系”
美香倒只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反而诚恳的主动问道,“需要我们帮你吗?”
“不必了”
卫燃赶紧摆摆手,他看的出来美香不是在开玩笑,但他又怎么是那么不知进退的人?
“既然这样,我们先去给安迪换衣服,你可别偷看。”
美香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她腰间枪套里的那支小手枪,随后招呼着秋实走到安迪的身边,拉上了厚实的帘子,一边听安迪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帮着她脱掉了身上满是血迹的脏衣服。
扫了眼那扇棉帘子上映出来的妙曼影子,卫燃果断的收回视线,背对着她们艰难的擦拭着上半身的污渍。
等到这一盆干净水变成黑泥汤的时候,茉莉也将卫燃的换洗衣物送了下来,顺便还给那个仍在昏迷中的伤员带了一件陶灿华的长衫。
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了一个装满吃喝的食盒,顺便拎走了积攒的两桶污水以及卫燃换下来的脏衣服。
换了干净衣服的卫燃倒也知趣,主动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那扇铁门。
没让他等待多久,铁门被秋实从里面打开,“卫燃大哥,进来休息吧,我们给安迪小姐换好衣服了。”
“来这里坐吧”
美香招呼了卫燃一声,示意他坐在挨着通风口的办公桌边上,伸手将电风扇翻了个面儿,从送风变成了往外抽风的状态,随后拿起桌子上的烟盒和烟嘴,给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
见状,还没完成每日抽烟任务的卫燃也挨着对方坐下来摸出了自己的烟盒,任由美香帮忙,给自己点上了一颗香烟。
“有什么想问的?”
开口询问的,却并非美香,反而是双腿骨折,躺在床上的安迪。此时,她已经换了一套宽松舒适的丝绸睡衣,而且她的手上,都夹着一颗香烟。
“想问的很多,如果你想让我知道的话.”
卫燃看了眼一脸无所谓的美香表姐,无所谓的说道,“不如先从那位石医生开始怎么样?”
“她叫达格玛·冯·史威格”
安迪喷云吐雾的说道,“是洋行经理沃尔克的妹妹,也是我在德国医院里的同事和上司,我是她的助手兼翻译。”
“还真是贵族?”卫燃诧异的嘀咕了一句。
“贵族?”
安迪笑了笑,“他们的父亲确实勉强算个贵族,落魄的贵族,相比这所谓的贵族,他们的母亲却是一个犹太人。你既然去德国留过洋,应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知道”卫燃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的哥哥也在德国留洋,而且蒙受着沃尔克父亲的照顾和帮助。”
安迪颇有些知无不言的解释道,“相应的,为了方便行事,我要为沃尔克的妹妹工作,教她汉语,还要做她的助手和保姆。当然,知道他们兄妹关系的人其实并不多。”
“方便行事?”
卫燃挑了挑眉毛,犹豫片刻后还是格外直白的问道,“我曾听小苏妈说,你和.”
“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
安迪笑了笑,“我可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而且那人也不是什么法肯豪森先生的助理,仅仅是他的助理的同学,那位其实还是达格玛的未婚夫。
只不过他在去年就被召回德国了,由于达格玛有一半犹太人的血统,他们之间的通信其实都是借助我的名义,所以我明面上其实是达格玛未婚夫的华夏情人,当然,也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名义上的妈妈。”
“孩子?”
“孩子由沃尔克先生抚养着”
美香说完,将口腔中的烟雾缓缓喷向了通风口处的电风扇,颇有些愁苦的叹息道,“在我们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我们却要靠洋人的庇佑才能活着。”
“所以.”卫燃在说出两个字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以及该问什么了。
“所以什么?”安迪笑眯眯的问道。
“没什么”卫燃摇了摇头,压下原本的疑问,“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美香将手肘搭在办公桌上,“既然让你来这里躲着,几乎就算是把我们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
“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卫燃再次摇了摇头,在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儿,站起身说道,“方便的话把其中一张钢丝床搬到外面吧,我去通道里睡。”
“我还以为你是个见到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放荡子,没想到竟然是个绅士。”
美香同样掐灭了香烟,“去床上休息吧,如果饿了就吃些东西。在你们的伤养好之前,以后就藏在这里吧。”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