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太久了,只能去咨询很久以前的同事。他们都想尽量帮我,但打官司的事不是这么简单的。那时刘玲给我打了一整夜的电话……她是头一个劝我放弃的。她让我远离那里,去那些人够不着的地方,说她手头有一个临时出现的内部推荐名额,而她设法为我保留住了。但那只是暂时的,她能留给我考虑的时间很短,如果我真想接受这个机会,就不能在官司上纠缠很久。”
罗彬瀚的脑中浮现出了刘玲的模样。一个矮而微胖的中年女人,留着烫卷的短发,嗓门洪亮,走路时步伐如风,总爱把藏青色的吸烟装外套披在身上,活像一员沙场老将。她总嫌饭店里的菜不够辣,骂起人时足以叫八尺壮汉落荒而逃。在法庭上她也许会换副面孔,但罗彬瀚只见过她在麻将桌前一边“血战到底”,一边把赢来的纸钞悄悄塞进俞晓绒的口袋里。一个有趣,有活力,同时也有点可怕的人,有时罗彬瀚觉得她并不像个律师,而像个黑道头头,一个“混江湖的”。他总能想象她披着深色大氅,翘腿坐在麻将桌边,指头上夹着根雪茄烟,用稍带口音的普通话教训新人出来混就是要讲义气。
他把自己的想象告诉了俞庆殊。后者捂着嘴,发出了一种近乎鬼祟的笑声。“你知道她当时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说跟她混吃香喝辣。”
“至少辣没少吃。”罗彬瀚说,“绒绒跟她吃饭得去小孩那桌吧?”
他们一起发出不能见光的怪笑。哪怕现在绝不会有人跳出来抓包,但他们还是各自掩饰着,仿佛是合伙干了件坏事。可当笑声结束时,无言的沉默就变得分外突兀。罗彬瀚想集中精神去听喷泉边的演奏,去听那换了一首又一首的欢乐民谣。
“而且,”俞庆殊说,“我想……我想你在那边会过得更好。”
“的确。”罗彬瀚回答道。他答得很快,想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可吐出的声音在他自己听来很呆板。
喷泉边的音乐声停下了,那对艺人坐了下来,似乎准备休息一会儿。天色眨眼间就暗下来了,店铺纷纷关门,他低头时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空冰淇凌杯。
“我们该走了。”他说,“再晚就赶不上马尔的大餐了。”
俞庆殊看了一眼手机,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找车钥匙。罗彬瀚又朝那对街头艺人张望,看见那个紫头巾的女孩正在拿保温杯喝水。她穿的马丁靴很像俞晓绒的某一双,可整体的穿衣风格并不类似。俞晓绒喜欢宽松的、运动风的衣服,而这个女孩打扮得有点像吉普赛人。他打量着她,越看越觉得熟悉,最后才意识到自己心里想的并不是俞晓绒,而是……茜芮。
如果茜芮活着,他自然而然地想,应该是和这个女孩差不多大,而且也可能会想着自己组个乐队。俞晓绒就不会干这种事,她可没耐心把屁股放在板凳上坐一个小时。可那时他总能从茜芮身上看出俞晓绒的影子,就像他身在梨海时总想着雷根贝格,而在雷根贝格时又总想着梨海。他不但想着梨海市,而且想着天外,想着寂静号,想着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可是天外的生活又跟这里有什么不同呢?马尔科姆也是个杰出的艺术家,就像他曾经和一个名叫马林诺弗拉斯的吟游诗人结识;对于他有限的味觉而言,如梦似幻的糖城和路边的冰淇淋车所能提供的并非天差地远;还有在喷泉边弹琴的艺人——
有一阵子罗彬瀚并不觉得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