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自己错了。罗嘉扬所沉迷的事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围。合乎法律却超出他的底线,那一次他动了手,这世上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在当时,在那个他还扮演着体面的家族长子的时候,罗嘉扬对于他说的那些套话不理不睬。于是罗彬瀚开始问他究竟有何打算。他要如何规划自己的未来?如果父母决心不再给他提供经济支持,再生养另一个孩子来继承家业(这计划是真的有过,只不过因年龄问题而失败了),他又怎么养活自己呢?对此,罗嘉扬告诉他,自己要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伟人。
罗彬瀚当时没有笑。他是真的没觉得好笑,那感觉更像是对于新一代人的思想的疑惑。他和罗嘉扬只差五岁,但在信息过度发达的时代,五岁的差距也足以塑造出两代人了。他认真地讨教对方什么叫做“名垂千古的伟人”,而一个凡人又要怎么实现这个目标。你对这件事有计划吗?他近乎戏谑地问,你的第一步是什么?罗嘉扬真的有第一步,并且,早在他人知晓前就实施了。就在他头一次逃学并声称要去打工的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去了工地,而是去当了药物试验的志愿者。那倒是正规合法的临床试验,要求志愿者待在指定公寓里观察一个月,进行指定的作息活动,每周抽血化验两次,结束时则会有五千元的报酬。这一点罗彬瀚的确感到好笑,因为罗嘉扬口中的“有能力养活自己”就是这样去当别人的小白鼠。
但这和成为伟人又有什么关系?他问道。去当药物试验的志愿者?我要成为历史上最伟大最出名的人,罗嘉扬直言不讳地说,首先,我就要活得够长,我要变异成超人,实现长生不死。他说出这句话时正好十八岁,说得那么愚蠢无知却又理直气壮,那份天真而又自命不凡的赤裸裸的贪婪一直困扰着罗彬瀚。一个年轻人不学无术,苛待父母,做出种种主流社会最为蔑视的恶迹,与此同时又幻想着超凡脱俗,使众人不得不对他加以崇拜。
究竟是谁给他灌输了这样的幻想?或者只是一个天性冷酷的原始动物自发产生的念头?这种白日梦本身也许是愚蠢的,然而在荒谬的言语之下,那股令自我存在无限膨胀和拔高的欲望是如此真实。一个年仅十八岁的人就已经想到了死,想到通过超自然力而非能力或道德来凌驾于众生之上,并且真的试图予以实施。
让这件事更富有意味的地方是,如今罗彬瀚已经知道了,罗嘉扬那凌驾于凡人历史之上的伟愿其实是可以实现的,许多生命可以活得比这颗星球更久。假设真有机缘巧合的情况发生,譬如,罗嘉扬拥有了荆璜的全部本领,事情又会变得怎么样呢?谁也没有规定拥有伟力者必定拥有超拔的智慧或品德。它们完全可以只关心自己,或者只关心整个宇宙是否都无条件地崇拜着自己。
绿灯亮了。罗彬瀚又记起了法克。在回来的第一天,法克问就他为何从未给自己的故乡要求过技术援助。他松开刹车,脸上不由露出苦涩而刻薄的笑容,在心里对着法克反问: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