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书网

字:
关灯 护眼
铁书网 > 满唐华彩 > 第258章 借刀

第258章 借刀

    晨光照在野地上,薛白醒来,发现沾了一身的露水。

    只有露水,没有情缘。

    马匹也从地上站起,打了个响鼻,老凉、姜亥从背包里拿出了馍,三人席地而坐,沉默地啃食了,继续顺着河行进。

    傍晚时,前方屋舍渐多,到了郾城境内,后面的路便不能再沿河而行,老凉擅于寻路,边走边打听“北街远香塘公孙剑庄”,终于到一座宅邸前敲了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探头出来的是李十二娘,手里还拿着一柄木剑,额头上微微有些细汗。

    ‘咦?薛县尉怎来了?”

    薛白便问道:“你被师父罚练剑了?”

    “喊,才不是,我自己勤奋。”李十二娘挥了挥剑,问道:“你们县官不能擅自离境吧?”

    “自然是有事要办。”

    若无事,也许薛白此时已去洛阳见见李十七娘了。

    “我带你们去见师父,但我们剑庄里都是女弟子,不方便给你们借住,你们今夜就住在外面的农户家吧?”

    记住网址

    “好。”

    公孙大娘一副农妇打扮,正在地里种菜。数月不见,她精神反而好了很多,见得薛白,不由万分诧异,道:“虽说故友相见,让人欣喜,可薛县尉怎来了郾城?

    “听闻舞阳二郎山上有一股盗贼,我想要招安他们,为此走一趟。”薛白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态度很坦诚。

    公孙大娘不解,问道:“跑这么远来招安盗贼?”

    “县中有坏人与他们隐有勾结。”薛白玩笑道:“怕他们在斗不过我之后,雇佣盗贼下杀手,干脆抢先一步。”

    他用“坏人”一词,就更容易让公孙大娘、李十二娘听懂些,虽然她们还是一知半解。

    公孙大娘不再多问,道:“但你孤身前往二郎山,太危险了。”

    老凉、姜亥都挺了挺腰,示意薛白不是孤身去。

    “不会。”薛白道:“去年冬就开始了解他们,颇为仗义,彼此间也多少有些情谊。只是人生地不熟,还请公孙大娘找个当地信得过的人引我们过去。”

    “我呀。”李十二娘道:“我去过二郎山。”

    “你不行,不方便。”

    “有甚不方便的?我武艺可比县尉还高些。”

    老凉也觉得不妥,小声与姜亥道:“我们带着她,怕像是掠卖良人的贩子。”

    薛白自是不会带个小丫头,在郾城歇了一夜,次日公孙大娘安排了一名向导领他往二郎山。

    二郎山称不上险峻,但它临着一片湖,名为石漫湖。

    这日,男人们都已经到铁山去采矿了,有妇人正在湖边捕鱼。

    见远远有人过来,看着就像是两个恶汉绑架了一个富家公子。但等走近了一看,妇人们却认不出这两个恶汉是谁家的汉子,总之长得都还挺结实的。

    “樊牢在吗?”

    “你们是谁?”

    “还请告诉他一声,就说冬天让他考虑的事,该有答复了。”

    直到傍晚,樊牢才领着汉子们从铁山回来,听了此事,脸上泛起了为难之色。

    他有些无奈地吁了一口气,道:“我去迎他上山吧。”

    薛白由樊牢引着登上了二郎山,山间有片瀑布,还算壮观,可惜后面没有水帘洞。走过吊桥便见到一块巨石,相传刘秀曾在此栓马。

    樊牢不太有心思说话,走了好一会,闷声闷气道:“这里景色还好。”

    薛白答道:“不如首阳山陆浑山庄。”

    樊牢虽然给宋家运过铜料,却未曾去过陆浑山庄,也就没吭声。

    前方是一排房屋,乔二娃才从铁山下来,正在砍木头,见了薛白大为惊讶,直接窜上前纳头便拜,但也只喊了声“县尉”,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薛白扶起他,问道:“你阿娘和刘翠还好吗?”

    乔二娃的阿娘在山里其实住不惯,他张嘴却是大声应道:“好!”

    薛白随樊牢继续往前走,问道:“樊大当家就不担心乔二娃是我派来的眼线。”

    “都是苦哈哈,我分得出来。”

    说到这个话题,樊牢难得话多了些,又道:“刁庚把人带回来,就挖铁挣个活命罢了。重活,我不亏待他的,他也不欠我的。”

    薛白道:“你这里人不少,都养得活吗?”

    “最早没这么多,我当年只带了十多个弟兄回来。”樊牢道,“不当班头这些年,眼瞅着官仓里的粮食越堆越多,跑来谋生计的苦哈哈也越来越多。铁山上分的钱少,愿跟我过苦日子的就留下。”

    “不愿的呢?”

    “到铜场上去,那边要下竖井,常有死在里面的,我们不去,没来由拿弟兄们的命换钱。县尉见笑了,我们没甚志气。”

    樊牢似乎在隐隐表明立场。

    铁山上正经挣工钱,挣不到多少。他走私、贩铜,过程中想必也要打点关系,总之缩在这山窝里养活了这么多人,不想再做更危险的事了。

    但世事由不得人,既到了走私这一步,更多的杀头的勾当早晚也要找上门来。

    推开门,两人进了一间木屋。

    与薛白预想中聚义厅那种的大堂不同,这木屋很小,乃是樊牢自己的起居之处。至于要商议事务,也许在山里随便找个空旷的地方就可以,总之没在山里建一座聚义厅。

    出乎意料的是,木屋里竟还有几本书,摊在最上面的那本是《绿衣使者续传》。

    “你也喜欢看这种故事?”

    “前些日子绑了个富商,从他行李里捡的。”

    “你认字?哦,对,你当过班头。”

    薛白放下书,观察了这个脏乱差的屋舍,过程中踩死了几只虫子,发现踩不完,就任它们在脚边爬。

    他发现樊牢老大不小了还没成家,过得也不算好,倒不是穷,角落还堆着一箱亮晶晶的铜币,连盖子都没盖,而是说物资不丰富。

    “怎躲在山里过这种日子?到城里买座豪宅住不好吗?”

    “哪敢?”樊牢踢了那箱子一脚,“在这地界买不了,且这么多人跟着我,总不能不管了。”

    薛白通过这句话就明白了,这边的官府都知道铜场的铜料被偷运出去铸私钱之事,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后悔吗?若当年没丢了班头,如今也许也是官了?像高尚。”

    “县尉你特意过来,有话还请直说,免得让我心慌。”

    换作一般的事,樊牢必不会心慌,偏是薛白与他说的事不同寻常。

    薛白问道:“考虑好了?可愿为皇孙做事?”

    他不问,樊牢悬着一颗心;真问出来了,樊牢反而更加为难。

    “我对大唐当然有一颗赤诚之心。”樊牢考虑了两三个月,先是憋出了这么一句没用的话,又道:“可毕竟,我连支持县尉的是哪位皇孙也不清楚。”

    “所以呢?你希望绕过我,直接见他?”

    “不,我一介山野草民,就算县尉与我说了,我不懂是哪一位皇孙,更不懂能做些什么。”樊牢道:“我这么说吧,天上的神仙打架,找地上的凡人凑得上什么用?”

    薛白闻言笑了一下,樊牢见自己这比喻有用,倒来劲了,继续打比方。

    “天上两条龙打起来了,县尉让我们这些在地上的小鸡仔、小鸭仔帮忙。我们要真贪了那两口稻米,还不够龙凑牙缝哩。

    薛白道:“只要殿下能成事,你有拥立之功,怎样的荣华富贵没有?

    樊牢平时不苟言笑,此时却愿赔下笑脸,道:“县尉就饶了我们吧,这箱铜币.….”

    “你敢与高崇走私,不愿为国出力吗?!”薛白正色一喝,“事情你已知道了,拒绝皇孙,下场是什么知道吗?!”

    樊牢神色一变,低下头。

    薛白道:“你大可杀了我,但皇孙已知道我要来笼络你,只要后果你担得住。”

    “不敢。”樊牢抬起头,诚恳地看着薛白,道:“实话与县尉说,我这帮兄弟都是贱民,卷到皇位之争里,活不起的……”

    薛白问道:“不如听听殿下能给你多少荣华富贵?”

    “真是无福消受,没有为了我自己的富贵就把弟兄们往死路上推的道理。”

    若要富贵,高崇不是没有给樊牢许诺过。

    樊牢在怀州当班头时,早见识过官绅有多轻贱他们这些下民。真答应卖命,等活生生的弟兄成了牺牲品,权贵们在乎吗?

    我知道这事由不得我,只求县尉体谅,帮忙向殿下解释一二。”

    薛白看了一会樊牢的眼睛,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来河南府,想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在思考什么人能成为他现阶段的支持者,世族总是逐利,虽能够拉拢旁支庶系但总容易摇摆,贫民还需要时间成长,私心太重的人他还收买不起。

    在这个薛白一无所有的阶段,他能收买的必然是底层,而底层中有能力、有力量的往往懂得聚在一起找出路,其中贪利的往往已经为各个利益集团所收买……剩下的,才是他要找的。

    薛白不是为了对付高崇、高尚才跑来招安樊牢,如今就是高尚死了,偃师的世绅也已经意识到他这县尉野心不小。重要的是他需要有自己的人手、做成自己的事业。

    “我可以替你解释。”薛白道:“但就算殿下体谅你,你们就能活得好了?从你们走私铜铁开始,就注定成为别人的刀了,你难道以为此事天衣无缝?我告诉你,骊山刺驾案,圣人震怒,已经查到你手下不少人与刘化是同乡了!

    樊牢对这个层面的事情完全不知,根本无从分辨。

    薛白道:“皇孙早知安禄山之逆心,我来便是冲着高崇,如今他已授首,逆贼成不了事。但你们怎么办?若高崇不死,他为避免牵连到背后的边镇势力,还不是拿你们顶罪?你们罪该万死,皇孙宽仁,方好言相劝。”

    你呢?干着杀头的买卖了,死到临头犹不自知,打着爱护弟兄之名掩耳盗铃?!

    “我...”

    “既把头绑在裤腰带上做事,与其小打小闹,不如做天下最大的事业。付出的都是同样的力气,押上的最多是一条命。何不轰轰烈烈,名扬千古?!”

    樊牢被说得乱了心神,嘴里下意识拒绝道:“县尉太高看我了……..”

    薛白道:“相信我,殿下与你想像中完全不同。他是宗室之中,最愿意站在你们这些苦哈哈一边的人。你当过班头、催过税,应该明白大唐之弊疾,我过潼关时遇大雨,黄河水急,几个渔夫为了能多卖几条黄河鲤,趁着大雨下河,被河水卷走了五人,只留孤儿寡母在岸上恸哭,分明他们前一日每人挣了五十钱,且家中尚有田亩,为何还非要在暴雨之中下河?

    归咎于他们贪心?但我到偃师县,在农户家中看了他们的生活,替他们把每年承担的税赋、和采算了算,得出一个道理——苛税猛于汹涌的黄河。

    你方才说,官仓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多,弃田谋生的苦哈哈也越来越多。我们看到的和你一样,大唐像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病了,租庸调已实施不下去,像是病人呼吸不了,看似病疾在肺,不对,病疾在脑。殿下欲一扫陈旧疾、振奋天下,需要帮手。你方才说神仙打架,凡人帮不上忙,错了。殿下谨记太宗之训,‘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樊牢许久无言。

    他未必能完全听进去薛白这些话,但能感受到薛白的诚意,居高位者对他们这些贱民的诚意,他平生还甚少遇到,比如高崇劝他走私铁石之时说的是“我是何身份?我尚且不怕,你们有何可怕?”

    “再说些实际的,你们有一身气力,缺的是官面上的保护,我可以给你们。

    薛白说着,踢了一脚那箱铜币,道:“就像你们空有这些钱币,但花不出去,过得真的好吗?岂不像是藏在暗洞里偷粮的老鼠?”

    樊牢还在犹豫,外面忽有人喊了一声。

    “帅头!”

    樊牢清醒过来,喝问道:“何事?”

    “偃师县有人来找你。”

    樊牢听后,转头看了薛白一眼,有些疑惑。

    薛白已知来的是谁,笑道:“见见便知。”

    樊牢点点头,遂往外去。

    他这里也不是什么守备森严的地方,薛白出了屋舍,招过老凉、姜亥,低语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薛白没走得太近,站在山林处看着樊牢与一人相见。

    探马出身的老凉摸过去听了,来的是宋家的一个小管事,名叫宋添贵,曾来过二郎山与樊牢交代铜料之事,今日来却是替高尚传话的,为的是高崇之事。

    此事没有人比薛白更清楚原委了,懒得过去多听,直到有争吵声响起。

    “与我说有何用?!你要么交出凶手,要么自去向高郎君解释!”

    “宋管事不必激动,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若高县丞真是我们杀的,我们绝不推托!可这件事却是另有隐情……”

    樊牢也知此事是薛白故意离间,但他们都是官,就他一个民,有嘴都不知怎么说。

    宋添贵果然摇头不已,道:“樊帅头还没明白啊,谁管你有隐情没隐情,在乎吗?重要的是,宋家得给高郎君一个交代,明白吗?

    “不是我们杀的。”

    “怎就与你说不清?是不是你们杀的,刁庚已在全县百姓面前认了,高郎君得当众为义兄报仇。”

    刁庚不是凶手怎叫报仇。

    “还不懂?!”宋添贵唾沫横飞,大声道:“杀了刁庚,旁人就觉得高郎君报仇了。”

    “没报就是没报....”

    “帅头,跟他说不清的。”刁庚道,“娘的,我走一趟就是了,高家兄弟了得,我也不怵了他们。”

    刁丙道:“我去,高尚给帅头求过情,大不了我这条命给他。”

    人群骚动起来,汉子们吵吵嚷嚷地上前,拦着刁家兄弟。

    “都别动!”樊牢大喝道:“一点误会还解不开了?!”

    宋添贵道:“宋家每年给你们那么多铜币,要一个交代有这么难.…...”

    “噗。”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寒芒一闪,一柄刀斜斜劈在了宋添贵脖子上,血浆喷涌。

    正是姜亥趁着众人混乱,上前直接一刀了结。

    “尻!”

    众人惊呼道:“你做什么?!*

    姜亥将砍刀拔出来,回过头,抹着脸上的血,颇鄙夷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婆婆妈妈,都一群娘们。”

    樊牢见他在自己地盘行凶,直接便扑上去,要将姜亥摁下。

    姜亥并不惧他,丢开刀,骂道:“来啊!小娘们.….”

    偃师县。

    这已是高尚到的第七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虽然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提醒了偃师官绅们几句。

    唯独薛白一直没有任何反应,让他很介意。

    但就高尚的志向而言,他的敌人不是薛白,而是大唐朝廷,这想法不知是从何时有的,也许是与生俱来。

    他是雍州人,幼时随母乞讨,一路南下到了怀州,在这个成长的历程中,对唐朝廷的恨意一直在与日俱增,以至于在他最饿的时候,咬牙立志。

    “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

    当时或许只是说说,当成一个疯狂的想法。直到他遇到了安禄山,竟真的渐渐整理出了思路……他曾经在李齐物任河南尹之时辅助其治理过河南,遂认为若举事,第一步当攻洛阳,安排高崇在洛阳也是为此。

    在这个长远的计划中,河南府那些努力征税的官员,拼命侵占田亩、隐匿人口的世族,全都是他的“帮手”。

    至于薛白,是一个绊脚石。这样努力治理积弊、力求维护唐朝廷的官员一直都有,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则得除掉,否则以后就会成为阻碍。

    薛白若是抵抗之后,顺理成章地被大势击败,高尚并不会意外,但太过顺利了反而让他警觉,为此,他昨夜还梦到了令狐八娘。

    他在怀州时,令狐八娘是当时河内县丞令狐潮的女儿,却扮成婢女与高尚来往。

    高尚很庆幸自己虽生为贱民,却有副还算英俊的仪表,当然,他能迷住令狐八娘,更主要是因为他身上那带着危险感的气质。

    他警告过她,令狐家宁可不要她这个女儿,也不会要他这个女婿,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跟了他……他们生了一个女娃,令狐家果然不认,只说八娘是婢女,但还是给了高尚一个当小吏的机会。

    听说,薛白大概也是这般发迹的,只是更花心些,一边攀着虢国夫人、一边还攀着相府千金。

    这次相府千金特意来洛阳,还带着金吾卫,若说不是为了薛白,高尚绝不相信,少女情怀总是春,他懂的。

    脑中思忖着薛白的儿女情长,高尚决定到洛阳一趟,他需要亲自去与薛白周旋。

    至于偃师县,不需要他做什么,官绅勾结,本就是偃师捅不破的。

    “郎君,船已经准备好了。”

    “动身吧。”

    “喏。”

    田乾真已经去了洛阳,如今跟在高尚身边护卫的是康布,乃是范阳军中的万人敌,生得五大三粗,用双板斧。

    两人也不用拿行李,在洛阳自有住处,康布背着双板斧,牵过马就走。

    到了码头、登船,还未解缆绳,远远地,有宋家部曲跑来,喊道:

    “高郎君,且慢!”

    “何事?”

    我们派到二郎山的管事被杀了,薛白在二郎山!”

    “什么?”高尚讶然,直接便下了船。”

    “但樊牢把宋添贵带去的奴仆放回来了,带了话,说当年他在怀州落狱是高郎君帮忙求情,他愿拿薛白向高郎君赔罪,从此前事一笔勾销。”

    高尚更加惊讶,问道:“樊牢已拿下了薛白?”

    “是。他说若高郎君能同意不再追究刁氏兄弟,他便亲自带薛白到偃师请罪。”

    “宋公如何说?”

    宋之悌反应过来薛白的野心之后,其实比高尚更希望薛白死。

    高尚却感到不对。

    太顺了,比他原以为的还要顺。另外,他也不认为樊牢有杀官的胆子。

    “不对,假的,樊牢说了谎话。”高尚摇了摇头,喃喃道:“樊牢为何要说这个谎?是障眼法,薛白的后手就是在相府千金身上…….”

    “答应樊牢,只要杀了薛白,宋家既往不咎。”

    与此同时,宋勉痛快地给了答复。

    得到消息时,他正在与几个叔父商议事情,急于证明自己与薛白并无私交,因此根本就不在意什么障眼法。

    尤其是宋家与薛白合作了几次贩假币,更是急于杀人灭口。

    此事才处理过,新的消息又到了。

    “县令批了公文,可以拿下丰汇行了。”

    “唤齐人手。”宋勉道:“杨氏商行的人呢?”

    “原先以为保护着杜五郎去了洛阳,这几天我们查清楚,薛白与其侍妾、杨氏商行的女东家,全都随着去了洛阳,就剩下几人假模假样地保护着生病的‘薛白’,但其实薛白根本就不在偃师。”

    “走!”

    宋家是不得不动丰汇行,因为他们的假铜币在里面。一旦薛白鱼死网破,那就是要命的证据。

    “县署查案,让开!”

    丰汇行中的伙计确实没有几个,见到有人闯进来也不抵抗,自觉便退走了。

    宋勉感到十分意外,大步赶到后院,转头看去,却见他的铜币已被融了一半。

    “这是为何?”

    “至少可见此子不是真心与宋家合作,包藏祸心,搜!”

    “搜!最好找出薛白的罪证来。”

    “看这个!”

    一切发生得很快,宋勉还没找到丰汇行的账目,他的几个叔父已递来一封信。

    信是当朝重臣杨国忠写的,杨国忠如今为圣人打点内帑,已是风头无俩,宋勉先看了印章、笔迹,知道这信假不了。

    不过是搬家时遗落的一封信,却让宋家诸人纠结了起来。

    “怎么办?得罪了薛白,是否也得罪了这位?”

    “已经得罪死了,还能如何?无非是收买杨党罢了。”

    “可见薛白最大的倚仗果然还是杨家。”

    但等吕令皓看过,却是稍松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杨少卿还是好说话的,本县会与他解释。”

    宋勉不由疑惑,问道:“县令还识得杨少卿?”

    吕令皓抚着长须不作回答,只是胸有成竹,道:“有本县与高尚在,不必在意薛白。”

    如此,事情算是过去了,宋家便有人问道:“那宋家的损失?”

    “有何损失?”

    “八郎惨死且不说,我家出钱买地两百顷,高郎君却许诺还给郭家....”

    吕令皓还是好说话的,点了点头,道:“也是。”

    他如今重掌了偃师县署,也该再次竖立威严。

    “薛白之恶,在于清算田亩、户籍,劳民伤财,如宇文融之辈祸国殃民。”

    宇文融乃是开元年间的宰相,主要的政绩就是括户、括田,简单来说就是清丈田亩,以减税政策吸引流民重回原籍,使朝廷编户增加了八十余万户,清出大量土地,所谓“流户大来”“王田载理”。

    当然,宇文融最后是落罪贬谪,死在流放的路上,其政策也成了迫害回归流民的恶政,如今提起他来,都是骂的,说他在汴州时贪污官钱巨万。

    这就是薛白的下场,只是薛白的官位还配不上。

    吕令皓沉吟着,缓缓道:“以清丈之名,实则出于一己私利,行迫害、抄没之事,本县既已查明,自不能容忍……来人,把薛白新造的田簿、户簿烧了!”

    “喏。”

    如此,宋家也就放心了,吕令皓的意思是随他们占多少隐田来弥补损失。

    “烧!”

    火盆已经支起,随着这一声令下,一本本册子被投入了火中,顷刻被火焰吞没。

    如此,偃师县不论有多少人逃了户,编户的数量、田亩的数量都不变,租庸调的税额亦不变,不论有多少隐田,缴税的还是那些在编的农没人能做到改变,连一个个宰相都没能做到,因为主宰这一切的从来

    不是某一个坏人。

    烟气腾起,像是轻叹了一声。

    次日,吕令皓召集了高门大户,做了表态。

    “田簿、户簿不需要重造,依之前的旧册缴税,若有田地归属纠纷,带着地契来县署解决即可。

    “县令宽仁,政令轻简,利于民生啊。”

    “不错,那份册子还是烧了好,不需要。”

    与此同时,一个名叫胡来水的年轻汉子把这件事告诉了薛白。

    “烧了就烧了吧。”薛白道,“不需要了。”>> --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内容有问题?点击>>>邮件反馈
热门推荐
剑气朝天朕就是万历帝家父李隆基楚宫春色瑰步舞余生重生九三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