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虎从得知消息的时候就一直在等着了。
这些年来, 他似乎总是在后悔。
早年的时候后悔没有带女儿多经历几个男子,以至于她轻易就被钟冠林迷惑。
失去女儿后又后悔没有时时盯着爱妻的安危,导致爱妻恍惚落崖。
失去爱妻后, 后悔自己一蹶不振,害得小女儿独自支撑、操劳许多, 差点也被害了。
随着时间推移终于渐渐释怀后,还后悔最初迁怒了外孙, 这么多年来从没好好对待他,没有给他足够的关爱。
而现在,孙虎后悔自己没有听小女儿的提议、去主动亲近外孙, 居然还让他小小年纪的反过来体谅他这个外公,不仅给他们狩猎团壮大的机会, 还亲自过来探望……
孙虎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他从没见过外孙, 也不知道外孙现在是什么模样?
听小女儿说,外孙生得很好, 性子也很好, 很惹人喜爱。
孙虎更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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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多久, 孙虎看到了徐徐而来的马车。
看着寻常但用料讲究, 其实品质很高;拉车的角马上坐着面貌极佳的少年男女, 瞧着应当是随行的仆婢;驾车的男子收敛着气息,但依旧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强大,比他这辟宫境一重还要强上许多,应当是邬少乾的人……
马车停了下来。
孙虎的视线,落在车厢门上。
驾车男子利落地下车、开门。
熟悉的女子身影先下来了, 是小女儿孙柳,此刻对他笑了笑。
孙虎的目光,看向孙柳身后。
下一刻, 穿着蓝衫的少年轻松跳下,明亮的双眼直看过来,眉眼间都带着明快的笑意。
这就是采儿吧?真是生得好啊!
身形是单薄了些,但通身充满了灵气,性子也是热烈可喜,让人瞧着就心里高兴。
孙虎眼睛发红。
跟钟冠林那个浪荡子虽有三分相似,但更多的,还是像了他的溪儿。
真是太让人喜欢了。
孙虎大步走过去,去迎他的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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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采第一眼就看到了驻地前方的老者。
身形很高大,也很魁梧,但头发、短须都已经花白了,面容上有许多细纹,眉头有深深的刻痕,是饱经沧桑的模样。
要是在他的前世,八十多岁的老人能有这好似六十的模样,已经是保养得很好了。
可今生不同,辟宫境的修者寿元足有三百岁,八十还很年轻,要不是经历过许多磨难、受过不少打击,又怎么会显露出这样的老态?
这就是他的外公。
钟采没见过,但可以认出来。
外公很快走了过来。
钟采看到他眼里闪动的微光,稍顿了顿,也迎了过去。
然后,钟采就被他一把搂进怀里,被轻柔而不失力道地拍了拍背——就好像万千言语无法诉说,只能用行动表达。
被放开的时候,钟采抬眼看看面前激动过后、又有些无措的老者,笑着招呼道:“外公!我来探望你啦!”
老者的面上,顿时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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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邬少乾也下了车,静静地站在后方,没有去打扰这对祖孙的会面。
他也观察了孙虎,对孙虎生出了几分好感。
除了因为孙虎确实饱含真挚的情感以外,还因为孙虎跟钟采颇有相似。
邬少乾看着,虽说其中的神采不同,但孙虎和钟采的双眼几乎一模一样。
爱屋及乌,就是如此。
那边孙虎一时没忍住激动地抱了抱钟采,又很克制地放开了。
然后钟采跟孙虎打过招呼,立刻回头来找他了。
邬少乾的眸光,很是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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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采笑着拉住邬少乾,又来到孙虎的面前。
“外公,这位就是我的夫君。”
邬少乾含笑,随着钟采唤道:“外公。”
钟采叽叽喳喳:
“姨母告诉您了吧?他是我的生死之交,帮过我很多忙,还救过我好多次……”
“我以前修炼的时候,好多资源都是他给我挑的!外公送来的金子我都攒起来了,后来少乾出事儿,我过去都带着呢……”
“这次他是特意出来陪我买……”他压低声音,“……火的。在拍卖会里,他以前攒下的钱全都花了,好不容易才……现在他已经是个穷光蛋了哈哈!”
邬少乾没有插话,只是神情温柔地听。
孙虎则是一边听,一边暗中观察邬少乾的面色。
好几次,因为钟采提起的“出事儿”“穷光蛋”之类的言辞,孙虎都是带着担心的——以往的交情再好,但这样揭底也不妥当。
然而孙虎却没见邬少乾有什么芥蒂,反而始终将目光落在他外孙的身上,神色很是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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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孙虎不了解实情,要是邬少乾没有恢复的希望,钟采自然不会将类似“被废”的话随便说出口。他还是很照顾他铁子情绪的,可不想把人给搞郁闷了。
而哪怕邬少乾始终废着,他或许会在旁人提起这事的时候有所不悦,钟采却不是旁人——钟采的行动都已经摆在那儿了,其中情分他还不明白吗?珍重都来不及,计较什么一时口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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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虎的引领下,钟采和邬少乾一起往驻地里面走去。
孙柳则是告知向霖马车、角马放在何处之类,也会告诉碧岑、巧荭如何领取资源、一些事务在何处去办等等。
向霖、碧岑和巧荭几人自然都是认真听着。
他们都知道,两位主子会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这些事他们得搞清楚了,才能行动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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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不少狩猎者都发现了几人。
他们瞧着钟采和邬少乾眼生,却见自家团长满脸的温和慈祥,都很是惊讶。
倒是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与同伴说了说情况。
众多狩猎者就也知道,原来是团长唯一的外孙过来探亲了。团长跟对方没怎么见过,现在机会难得,自然就很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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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虎带着外孙夫夫,径直来到自己的住处。
钟采还在比划:“上次我们去山里狩猎,他都走在前面……遇见其他人了,也是他……”
孙虎听到这里,一时有些放心,一时又有些微妙复杂的感觉。
根据阿柳和采儿的说法,采儿和邬少乾是好友,婚配也不是因为两情相悦。可如今采儿不仅态度随意,口口声声还都是对方如何如何地待他好,以前好,现在好,一直好……看着虽很坦荡,但是……就夸成这样吗?
在孙虎的印象里,当年溪儿对浪荡子一见钟情后,尽管在家中时不时就笑得羞涩,却也没有一直念叨着夸赞。
或者说,溪儿不是没念叨,但女孩子的心事更爱对母亲倾诉,所以只对妻子念叨了?但要真是这样,妻子总要对他提两嘴,逗弄一下溪儿吧?
妻子性子活泼爱闹,采儿其实也有些像她的。
要是妻子也能见到采儿就好了。
孙虎心里遗憾,推开了屋舍的大门。
“采儿,进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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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钟采态度热络,孙虎的忐忑也随着对方的反应渐渐化去。
在聊过这一路、几个人都坐在了正堂里时,祖孙之间的气氛也就没什么尴尬了。
孙虎说起话来也没有原以为的左思右想、努力寻找话题。
钟采喝了一口茶润喉。
孙虎温和地说道:“阿柳已经让人备饭去了,再等等就能送来。”
钟采笑道:“那就多谢外公了,我可得多吃点。”
孙虎笑容慈祥。
钟采肃了肃神情,又道:“我听说……早年外公就将娘带走了。”
孙虎一怔:“你后娘说的?”
钟采点了点头。
孙虎长叹一声:“你娘本该焚化以后送进钟家的祠堂,但你后娘进门太快,我一时不忿,上门将你娘的骨灰索要了回来。”他闭了闭眼,“你爹……轻易就给我了。”
——他对钟冠林的心结持续多年都无法化解,并不只因为一两件事。
孙虎又道:“你外婆随身带着你娘的骨灰才能稍稍心安,后来她也出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尸骨,就也焚化了,与你娘的放在一处。”
钟采神情微黯,但很快就说:“我爹向来薄情,娘生前不明白就好。她不在了,与其独自待在祠堂里,还不如陪在外公外婆的身边,也是一家团聚。”
孙虎见钟采这么说,心情也好转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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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上,修者淬炼肉身,尸骨也往往有不少用处。
有修炼邪法的修者会到处搜刮其他修者的尸骨利用,也有很多蛮兽——甚至部分本性凶残的珍兽,都会想要吞吃修者的尸骸。
有些修者生前无比强大,能留下一些传承在自己的尸骨上,还能设置一些条件,筛选同血脉、同门、或者符合要求的修者进入,根据彼此的契合程度,给出相应的传承。
所以那种传承古老的世家大族、大宗大派因为占地面积极为广阔,就能设置防守极其严密的禁地,将去世的族人、弟子的尸骨安葬在其中。
在合适的时间,就会让后辈们进入,寻找机缘。
但相对较小的势力、普通的散修们就不同了。
他们的人几乎不可能强大到在尸骨上留传承,他们也没有防御严密、不会让尸骨被损的禁地来安葬同伴、亲朋。
因此,这些人往往都会直接将尸骨焚化。
如同钟家、邬家这样的家族,会设置祠堂,按照辈分依次将骨灰盒存放在特殊的柜中,并在外面标注其来历、简单的生平等。
至于散修……
情谊浅薄的处理起来很是随意,而情谊深厚的、一如孙虎这样的人,就往往会将他妻女的骨灰收进自己最好的芥子袋里,随身携带,时刻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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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少乾听着祖孙对话,心情有些奇异。
早先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的时候,阿采曾对他说,要把他装进祭坛里,走到哪带到哪……如今孙虎这个做法,倒是有些相似了。
区别只在于,他还是个活的。
邬少乾禁不住又想,以他和阿采的交情,要是他一直没恢复、寿元耗尽而死去,阿采只怕也会把他装进骨灰盒,再收进祭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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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采对孙虎说道:“外公,我想拜一拜娘和外婆。”他怀念地笑了笑,“虽然我不记得她们,但我长大了,总要让她们认一认我嘛。”
孙虎没想到钟采会有这个想法,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几人回到房里。
孙虎取出两个封口的玉瓶,放在了一个高几上。
——看品质,竟然都是二级玄器。
玉瓶上镌刻着同一种、但色泽不同的花纹,活泼些的是他妻子的,明媚些的是他爱女的。
钟采看了看这两个玉瓶,走到高几前方。
邬少乾也走了过来。
钟采侧头看他。
邬少乾轻声说道:“也让她们认一认我。”
钟采想想也是,拉着他,并排站在一起。
两人就一起向两个瓶儿拜了拜,然后不知怎地对视一眼,又转向孙虎,也拜了拜。
孙虎:“……”
这一刻他仿佛有点眼花了——两个骨灰瓶好像变成了他爱妻爱女似的,而眼前两个年轻人拜来拜去……像极了拜堂。
孙虎赶紧虚扶了扶,张张口,没说什么。
要怎么说?
……更像拜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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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虎很快将瓶子妥帖地收回。
大概是有了刚刚那个流程,他对邬少乾的忌惮也减少了些,虽然还是哪里有点不对劲,但逐渐能把他单纯当作外孙婿来看待了。
孙柳很快带着饭菜回来。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颇为热闹地开吃。
邬少乾一眼扫过桌面。
但凡上桌的各色菜都是适合天引境且滋味好的,乍看不显眼,可细看就会发现,像西虎狩猎团这样的势力要筹办这么一桌,花费的精力必然不小,多半还得是好些天前就开始准备了。
钟采倒是没想这么多,只在吃了几口后,给邬少乾夹了几样自己觉得不错的,还对孙虎、孙柳夸赞这菜味道好、厨子手艺好。
有钟采在,气氛总是不会冷场的。
稍稍垫过肚子后,几个人边吃边聊。
孙虎关切地询问:“采儿,这次能在西虎待多久?多住一段时日吧。”
孙柳也是很赞同,看向钟采。
钟采笑着说道:“十天半月吧。之后我和少乾准备找个镇子、县城去住,也不打扰外公和姨母的忙碌了。”
孙柳问:“想好住什么地方了没,方便去看你吗?”
钟采说道:“暂时没定,还想找外公借地图看看呢。”
孙虎也不含糊,直接将地图拿了出来,递给钟采。
“吃完以后慢慢看,上面画圈的那些都是西虎去过的,要是有挑中的,外公给你详细说。”
钟采一乐,接过收起来。
“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外公!”
邬少乾给钟采夹了一筷子蛮牛肉。
钟采顺口吃了。
孙柳说道:“你俩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就在这附近的一个小院,里面有几间屋舍。只是肯定不比你们两家的宽敞,有些简陋。”
钟采毫不在意地说:“简陋什么?我俩出去历练的时候经常露宿山洞,也没什么不适应的。何况姨母和外公给我准备的住处,不可能太差。”
孙虎和孙柳都不由笑了。
越是跟钟采相处,他们就越是喜欢他。
邬少乾含笑,再给钟采夹了块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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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足足吃了个把时辰,很多话直接就说明白了。
关于之后出售丹药的一些计划,孙虎父女俩也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钟采。
钟采随意说道:“我相信你们,该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每隔一段时间,我派人暗中送丹药来,就能省去很多麻烦事儿了。”
孙虎和孙柳都是点头。
本来卖什么丹药也都是看丹师的,丹药有缺的时候,等钟采的人过来时再提就是。
明面上,双方都只能是正常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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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孙虎和孙柳亲自送钟采两人入住。
这小院相较邬家和钟家的来确实有点简陋,但里面收拾得很干净,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钟采很满意,谢过了两位长辈。
之后,两人需要洗去风尘。
孙虎和孙柳就与他们告别,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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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钟采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
邬少乾在旁边察觉动静,翻过身来,问:“还激动呢?”
钟采点头又摇头。
“也不是激动,而是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
邬少乾挑眉。
钟采说道:“但我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心事啊。”
邬少乾笑道:“我没什么经验,不过听着不是坏事。”
钟采认同:“这倒也对。”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邬少乾伸手把钟采的眼睛捂住。
钟采默然挣扎了一下:“倒也不必连鼻子一起捂。”
邬少乾忍不住笑出声来。
钟采斜眼看看他,抬手挪开他的巴掌。
邬少乾还是带着笑:“明天出去玩玩吧。”
钟采当然是立刻说“好”。
两人也不闹腾了,都阖上眼,准备睡觉。
钟采慢慢地放缓呼吸,脑子里还是会闪过几个画面。
一时是在两个骨灰瓶的前面,老邬跟他一起拜了拜……
一时又是他顶着盖头进入邬家的时候,在喜堂里左拜拜,右拜拜。
怎么说呢?
比起进邬家时很随便地独自拜拜,这次在外公面前时,才更像拜堂。
钟采有点想挠头。
好像真跟老邬结婚了似的……
也不对,他本来就跟老邬结婚了啊!
钟采没忍住地翻了个身。
怎么搞的,跟老邬结婚的真实感,今天突然这么强烈了。
邬少乾看了看钟采的后脑勺,微微摇头。
算了,不吵他。
慢慢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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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邬少乾先醒了过来。
钟采还在睡。
实力越高的修者越不在乎睡眠,但对于钟采来说,还是得睡饱了以后才有精神。
邬少乾没打扰钟采,只安静地看着他的睡脸。
即使这家伙还睡着,居然也感觉挺热闹的……
钟采硬生生地……没被看醒。
他跟邬少乾太熟了,半点防备也没有。
别说对方只是不出声地看着他而已,就算上手捏把,他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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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采这一睡,就直到烈日当空。
他不起来,邬少乾也懒得动,也窝在床褥里,只将两只青团子握在手里揉搓,心情很好。
小青羽和小青晖都很老实,都被搓得脚朝天了,也没出声吭叽。
钟采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邬少乾玩得很开心。
“老邬,什么时候了?”
邬少乾笑着回答:“快午时了。”
钟采“嚯”了一声,挺直身子。
“都这么晚了?我这才刚到外公家呢!”
邬少乾笑道:“外公和姨母都没过来,大概也是知道你一路疲累。”
钟采缓缓躺回去:“那还好。”
两人挨在一起躺着。
邬少乾一挥手,将窗子打开。
霎时整个房间都亮堂起来。
钟采惬意地枕着胳膊。
邬少乾跟他一样枕着,神态很闲适。
两人还是没急着起来。
一直到午后,钟采才打了个呵欠,翻身下床。
“下午咱俩出去走走,看看这镇子里的情况怎么样,晚点再回来。”
“好。”
“近期我就不炼丹了……之前给你的补气丹分我点,在驻地里的时候,我干脆修炼得了。”
“行。”
“你养魂丹别忘了吃,每个时辰都吃。”
“放心。”
·
在小院里简单地填了肚子,钟采拉着邬少乾一起去找孙虎。
狩猎团里的事务还是孙柳在忙活,所以早早就起来了。尤其前几天她坚持去等钟采,不少事务没来得及处理,招待完钟采后,就已经忙得分身乏术起来。
孙虎正握着芥子袋说话,见外孙来了,露出了笑容。
钟采瞧一眼芥子袋,没说什么,而是跟孙虎交代自己两人的去向。
孙虎自然不会阻拦外孙,只嘱咐他注意安全,又取出两块能在西虎驻地通行的令牌,分别交给了两人。
邬少乾没想到自己也能有一块,愉悦地道了谢。
钟采勾着他的脖颈,高高兴兴地向孙虎道别。
孙虎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芥子袋。
“夫人,你说采儿和邬少乾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真的只是生死之交?”
“夫人说的是,我这做外公的只看他们后续如何就是,不要多话讨人嫌……”
“夫人,邬少乾待采儿的确很好,与钟冠林截然不同。他们既然已经婚配,日后要是真能成,倒也没什么不好。”
“溪儿放心,采儿现在很出息了,以后说不定能治好他夫君……”
“夫人也放心,我会看着些的。”
·
钟采和邬少乾谁也没带,肩并肩地走在小霖镇的街道上。
大概是之前有两个势力颇大的狩猎团入驻、时常成群出行的缘故,这里的街道很宽阔,能容纳五六头坐骑并排行走。
钟采东张西望,时不时地就拉着邬少乾冲进不同商铺里,有时候只瞧一瞧,有时候买点东西。
闲逛的时候,两人听到了不少关于西虎狩猎团的议论。
·
西虎原本跟金豹差不多,都有一百多个狩猎者成员。
不过之前金豹出事、西虎发展,西虎就吸纳了很多一直摇摆不定的修者加入,成员新增了五六十个,凑到了足两百的数目。
很多狩猎者挺遗憾——还以为西虎会大肆扩张,没想到居然稳了一手,得了整数以后就不再继续接收成员。他们稍微犹豫,就没了加入的机会。
老人们也没给新人们什么下马威,而是手把手地带着,让新人们很快适应了那里的氛围。
西虎上下不说焕然一新,却也大增气势。
据说还有几个实力高强的狩猎队队长特意带新人进山,在外围寻找合适的角虎,带回来驯化、用符箓操控,成为新人们的坐骑。
不过,这些新人没一个是曾经加入过金豹的。
那晚金豹出事,跑了的那些修者藏匿了一段时间后,就回来想从金豹的遗迹里搞资源,也有想要转而投入西虎怀抱的。
但西虎可瞧不上那些人的做派,压根没收。
西虎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不收归不收,却没有将人驱逐出镇子。然而那些人却不安分,反倒是纠集起来,互相凑成了几个小型的狩猎团,刚安顿就开始互相冲突,将附近搞得乌烟瘴气的。
于是附近的人去西虎投诉,西虎的人出面,又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将这些事解决掉。
随着这样的过程,西虎在小霖镇里的名声更好了,也越发令人向往。
越来越多的狩猎者生出加入的心思,都很期盼现今的西虎快点磨合完,再快点扩张。
等西虎再次招人的时候,他们就要踊跃而入了!
·
钟采一路笑一路听,不时扯着邬少乾说几句话。
邬少乾含笑看他,随时附和。
半天是逛不完镇子的,钟采晚上回去,陪外公吃一顿饭,早上出门,又晚上回去。
一连三四天,钟采和邬少乾的行程就是瞎逛。
钟采眼里看见的是热闹,耳里听到的近乎都是西虎的好话,心情能不好吗?
而钟采的心情好了,邬少乾的心情就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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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早出晚归,跟狩猎者们没什么接触。
不过狩猎者对两人却很好奇。
他们不太清楚两人的具体情况,但大致知道了团长外孙是跟他夫君一起来的,俩人感情很好。
夫夫俩从不干涉狩猎团内部的事务,就只是过来玩一玩……狩猎者们对当然不会有什么恶感。
·
终于把整个小霖镇都走遍后,钟采和邬少乾没再出去。
两人面对面,盘膝坐在一间空屋子里。
邬少乾分出一匣子极品补气丹,递给钟采。
钟采更干脆,打开匣子放在自己的前方,拿出一颗直接塞进嘴里。
下一瞬,浓郁的药力流入腹中,化为一股澎湃的玄气,迅速地走向他的血肉之内。
钟采牵引着这些玄气,进一步地淬炼颅骨。
已经没有危险了,却是个水磨工夫……但是有极品丹大量提供玄气,就能加速再加速。
第五层、第六层这两个阶段,钟采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淬骨。
之后他还是主要炼制养魂丹,而等他哥们儿的资质恢复以后,他就得开始琢磨护心丹了——六层到七层,淬炼的可是心脏。
钟采对心脏特别谨慎。
前世就是心脏出问题死的,今生也差点这么死了。
钟采觉得自己还挺幸运,便宜爹手里刚好有没用完的下品百草丹,听医师说他心脏有点毛病,也没吝啬给他吃。不然他就得一直虚着,等认识老邬以后让他帮忙弄丹药了。不过下品丹还是差点意思,老邬后来给他塞了不少补身子的药,他才能这么活蹦乱跳的。
·
在钟采修炼的时候,仍旧废着的邬少乾就在一边安静画符。
但凡能用上的,能多储备就多储备……
·
又过了几天,钟采顺利地将颅骨精炼完成。
钟采查看一下自己的情况,得意地说道:“老邬,我这丹药真不错,每天吃一颗,这才没多久,我就是五层巅峰了!”
邬少乾一笑,夸赞道:“你不仅炼丹厉害,修炼也很厉害。”
钟采故意想了想,说:“那还是炼丹更厉害一点的。”
邬少乾忍俊不禁。
钟采也笑了:“我想着,咱俩已经在外公这住了快十天了,也该走了。”
两人没闲着,每晚都会在地图上筛选落脚地,选好了以后,又会趁着陪孙虎用饭时,问问他那些地方的情况。
精挑细选之下,两人确定去一个风景很好、人口很多的大县……附近的小镇。
像那样的大县里,能供养的最高实力也就是悬照境,附近小镇最高供养的实力则不过是刚入辟宫境的修者。
邬少乾在小镇里恢复资质,能更加放心。
两人要是想做什么交易,去大县很方便,甚至那大县的不远处还有一座五级城。
·
突然间,向霖求见。
邬少乾眉头微皱,让人进来。
钟采问:“怎么了?”
邬少乾说道:“这些天你专心修炼,外公和姨母都来探望过你。”
钟采点点头,然后呢?
因为他外公姨母关心他,所以他铁子是干了点什么?
果然,邬少乾说道:“我猜你大概想要离开了,于是就让向霖出去查探一番,看西虎是否还有暗中的敌人。”
钟采了然,也皱起眉头。
“现在向霖过来,就是发现了敌人。”
邬少乾颔首:“向霖,你说吧。”
向霖沉稳地禀报道:“镇中还有少数心怀不甘的原金豹狩猎团成员,但他们没有能力再起波澜,即使有异动,西虎也能顺利解决。”
“不喜西虎行事风格的暗流也在涌动,但西虎也有能力解决。”
两人都听着,既然这两个问题不大,那就是其他问题了。
向霖说道:“最近有个生人在打听西虎的事。与常人不同的是,所有西虎相关的消息,巨细靡遗他全都要。比如西虎曾经的成员与来历、新成员与来历、他们过去的详细经历等等。此人做得很隐秘,为此花费了不少钱财。若不是我实力胜过他颇多,也很难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
钟采和邬少乾都是神色微肃。
打探消息很正常,什么都想知道就确实不正常。
要不是对西虎有企图,那人何必知道得这么细致?越是图谋大越是需要大量信息辅助,才能将西虎摸得透彻,方便下手做点什么。
钟采眯起眼:“能不能看出那人的来历?”
向霖说道:“只大概看出对方骨龄不大,应该是天引境的。”他稍作思索,“在小霖镇里,他很自信,天引巅峰的可能性更大。”
钟采轻哼一声。
邬少乾直接吩咐:“明日我们去山间找个僻静的地方,你去把他抓过来。”
钟采也赞同:“管他什么心思,抓过来审一审就知道了。”
向霖自然是立刻答应了。
·
镇子里,巷道中。
纪博平飞快地逃窜着,身上数张符箓闪烁光华,将他身法的速度提升了好几倍。
辟宫境的速度是天引境的两倍以上,他得用出多张疾行符,才能达到超越对方的效果。
但与此同时,他玄力的消耗也相当大,要不是口中含着天材地宝、源源不断地为他补充,他只怕已经无力支撑,被追上了。
纪博平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找他。
更可怕的是,这人分明就是一位强大的辟宫境!
·
纪博平花费不少时间摸清了这个镇子里强者的分布情况,还用上了能探测的玄器。
各势力都没法在他面前隐藏,他很清楚镇中一共有多少人的实力在他之上,行事的时候也都会避开这些人,以免出什么岔子。
只可惜,那件玄器每次探测都要花费玄珠。
纪博平弄到的玄珠可没几颗,是半点也不敢浪费的——要不是西虎狩猎团的剧情大幅度改变,他根本不会在小霖镇浪费时间。
现在纪博平却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那么抠搜了,怎么能自以为探出了镇子里所有的辟宫强者就放心了呢?还可能有新来的啊!他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一边想,纪博平狠狠地在自己身上又拍了张疾行符,进一步地加快了速度。
他极快地分辨道路,拼了命地冲向镇外。
到山里!到山里去!
山脉很深,只要进去了,追兵未必敢深入,他就可以更快地逃走了!
·
纪博平还在不断地反思、猜测。
难道说,正因为他一直暗搓搓地打听西虎的事,才引来了这样的祸端?
但据他所知,据他近期的打探,西虎狩猎团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强者。
又或者是在他打听的过程里,触犯了这个强者的什么禁忌?他撞破了什么必须被杀人灭口的事?否则他都逃了,这强者还有什么必要非得追杀他不可呢?不浪费时间吗?
还是这强者就是单纯的不甘心,看他这样的小蚂蚁也敢逃走,心里不痛快,就非得把他抓住不可?
万千的念头,纪博平都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逃走的步伐却是半点也没有减慢。
纪博平经验丰富,每当有符箓的光华逐渐衰弱时,都能及时补上。
所以他还能一直奔在最前方。
只是追兵的实力太强大,就算他这么努力,也依旧无法完全甩脱……
终于,纪博平冲进不远处的群山。
有希望了!
但愿前面的山林再茂密点,遮挡再大点,才能多多阻碍后方的视线。
·
钟采和邬少乾来到山中,那处跟向霖确定的相见地点。
这里有一挂瀑布。
潭水清幽,里面还有不少游鱼,随便抓几条烤了,滋味都还不错。
两人坐在岩石前,避风架起篝火,一起吃烤鱼。
钟采一边吃,一边纳闷:“不就是个天引境吗,怎么向霖去了这么久还没把人带来?该不会还有什么潜藏着的玩意儿吧?”
邬少乾说道:“那人鬼鬼祟祟,连向霖都险些被瞒过,抓起来费点事也寻常。”
钟采点头:“你说得对。”
两人继续吃烤鱼。
吃完以后,向霖还没回来。
两人准备在附近走一走。
刚进林子不久,钟采看上了几只菌子药材,兴致勃勃地过去摘取。
邬少乾见状,就守在他的旁边。
倏然间,不远处似有风吹草动。
邬少乾神情一凛,臂上已然张弓——便有利箭飞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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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博平都尽可能地钻入深邃的林子里了,还是没能甩掉追兵,玄气又大量耗费。
他咬紧牙关,已经打定主意,哪怕将所有的资源都用掉,也绝对不能被抓住!
但是这一刻,纪博平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极为强烈的警兆,让他瞬间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生死一线!
纪博平瞳孔急剧收缩,不敢有丝毫犹豫地取出护身宝物——
一件二级的防御玉佩,快速激发!
下一瞬,锋锐的箭矢扑面而来,挟着凛冽的风声,与恐怖的杀机。
透明的防御罩竖在前方,箭矢的前端与之相抵,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不过是一个呼吸时间,防御玉佩就抵挡不住,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箭矢上的余威依旧猛烈,仍旧直射而来。
纪博平反应也快,已然趁机滚了出去!
那箭矢“嗖”地射中他身后的大树,将树身都炸开了一个大洞,发出巨大的轰鸣。
纪博平简直要炸了。
这是什么人射来的一箭,怎么这么可怕!
他找来的二级玉佩难道是废物吗?竟然只能抵挡这么短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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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纪博平心念乱转,疯狂地给自己寻找生机。
追兵就要到了,前方却还有杀机,但他又没得罪前面的人,说不定是个误会,不知能不能利用前面的阻挡后面的……
就在这时候,前方的林子里,大步走出一位神情冷酷的挽弓青年。
青年着锦罗玉衣,容貌也极为英俊,却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在看着他。
见到此人的刹那,纪博平面色惨白,遍体生寒!
邬少乾?怎么会是邬少乾?!
他不是已经被废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