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绝, 在周母的意料之中。
周母提出和母子俩一起坐,就没想过他们一定会念旧情答应,毕竟, 张春娘也不是第一次撅她的面子。真念旧情,两家不会弄成如今这样。
此时周母特别后悔自己为了省钱而与别人合坐马车, 也后悔上李家父子的马车。哪怕是和那一群人一起挤呢,也不会让女儿从马车上滚下来毁了容貌。
深可见骨的伤口, 再好的去疤膏, 应该也不能保证完全不留疤痕。
那边的李家父子听到楚云梨这番话, 立即反驳:“成才马车上摔下来可不是我们推的……”
楚云梨冷笑:“那是不是和你们一起坐马车时摔的?”
这话父子俩没法否认。
楚云梨强调:“哪怕不是你们推的,也是你们克他。先前就受了那么重的伤, 再来一回,怕是命都保不住了。我们母子可没有舍己为人的善良,帮不了别人!”
说话间, 镇上又有马车过来。
这马车上是一家三口,去城里走亲戚的, 周母急忙上前将人拦住,刚好那家人在请周师傅帮忙做家具,还没交货……说起来都是熟人, 当家的男人在外头赶马车,一家子不怎么为难就接纳了母女二人。
一行人重新启程, 没多久周青青就醒了过来。虽然浑身都是没有伤筋动骨的皮外伤, 可她长这么大也没有受过几次伤,痛得她连连惨哭, 在得知自己脸上有伤时,立刻就想要找镜子来照,可惜在赶路, 照镜子没那么方便。
她脸上的伤口能够看见里面白惨惨的骨头,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多瞧。方才围观的人足有三四十,等到众人又停下来吃东西时,周青青还是听到了别人议论,得知了自己受伤很重。
她还指望着去城里重新找个良人呢,这毁了容,谁会娶她?等于是下半辈子都被毁了个干净,周青青当场就疯了似的大喊大叫,扑着要过去打李大富。
李大富腿受着伤,因为马车停不了多久,他干脆就没下来,若不是李父眼疾手快拦着,周青青非得把李大富的脸挠花不可。
两人闹着要和离,可到底是没离……在当下的人眼中,夫妻之间无论吵得多凶,以后多半都会和好。既然还是夫妻,那就是夫妻,夫妻之间吵架是家事,外人可不好插手。
加上有李父拦着,周青青根本扑不到李大富身上,众人都跟看戏似的,没谁出手帮忙,甚至连搭腔的人都没有。
一路去府城,一点都不无聊。但凡马车停下,两家人是一定要对骂的,就算是马车走动的途中,偶尔也会听到周家母女臭骂李家的声音。
到了城门口,许多人都分开了。外城的客栈普遍要便宜些,当然了,环境会差一点。楚云梨如今不缺钱,也有意带张成才进城见世面,特意拉着他去了内城。
内城繁华地段,楚云梨带着他去了其中一间酒楼,点了不少菜。她有意让张成才见识城里的风土人情,坐在了大堂里。
酒楼的菜价特别贵,但这家生意好,不是饭点大堂中也坐着不少人。张成才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不东张西望,却还是被各种新奇华美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楚云梨笑着道:“想看就看。”
张成才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问:“娘,在这里吃一顿饭要多少钱?很贵吧?一会儿你该不会付不出账吧?”
不要钱。
楚云梨上一次来的时候,偶然的机会跟这个酒楼的东家熟识,当时她拿出了几张泛黄的菜谱,如今那些菜已经成了铺子里必吃的特色。东家是个识相的,见她不愿意卖断,就提出分钱,每个月盈利分她一成。
这么大的酒楼,一成真的不少了。
并且,她带自家人来这里吃饭,是不用付账的。
“你只管吃就是了。”楚云梨侧头吩咐伙计送菜,顺手接过了张成才递过来的茶水。
掌柜要过来打招呼,被楚云梨用眼神拒绝。没多久,饭菜就来了。
母子俩要了四菜一汤,平时吃不完这么多,可在马车上吃得不好,这会儿俩人都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正准备动筷子,有伙计带了客人进门,紧接着就是熟悉的声音。
“青青的脸受伤,得忌口!”
楚云梨拿筷子的手一顿,侧头望去,就见周家母女被周家大儿子周康带着进门。
周康每一次回村里,都穿得跟个富贵老爷似的,无论谁见了都以为他在城里过得很好。此时的他就没了那份华贵,穿着一身靛蓝色长衫,用的是最便宜的绸料,好看是好看,也不容易皱,就是不太透气。说话的人是周母,她进门被这富丽堂皇的大堂惊住,下意识不想坐显眼的地方,顺手一指偏僻的某处:“我们坐那里吧。”
伙计一顿,目光看了过来。
楚云梨不在意,摆摆手。
伙计对着周家人重新堆满了笑,伸手一引。
母女俩是坐下后我才发现楚云梨母子的,周母好奇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问出这话的同时,心里惊讶不已。刚来的路上儿子就说了,在这里吃一顿饭至少也得一两银子起……张春娘如今是发了,难道已经富贵到可以进这种酒楼吃饭了?
反正她自己是不舍得来这里吃的,若不是儿子执意,她挺想在路旁买个包子之类的对付……周家已经算是十几个村中能排上前十的富裕人家,她都舍不得,张春娘这是有多少银子啊?
张成才以前必须要讨好师父师娘,如今不用了,再加上师娘这话实在不好听,他冷淡地道:“这里是酒楼,我们是来吃饭的。”
周母碰了个软钉子。
这地方,不吃饭也进不来呀。
周青青受伤的地方在左眼边上,带面纱也遮不住,加上她那伤口还没结痂,大夫的意思是不能碰任何东西,想到这地方没人认识自己,她又实在想吃酒楼的东西,就咬牙进来了。
看见母子俩桌上摆盘精致的四菜一汤,想也知道价值不菲。周青青心里挺难受的……如果不是李大富,她可能已经成为张家妇,多半那桌子上吃饭的人中就有她,兴许还能带着娘和哥哥一起。
至于李家,那父子据说是住在了外城,哪怕是为了打听高明大夫而来,也不敢进内城……人都是贪图安逸的,大夫也一样,高明大夫多半都住在内城呀。他们不来求医,只在外头转悠,最后多半是白跑一趟。
事关身家性命都不愿意来内城,更别提来这里吃饭了。一家子穷鬼!
周青青是越想越嫌弃,心里特别烦躁,余光瞥见哥哥翻着酒楼制给客人看的菜谱,他选的都是那些小盘,像那种占据了大半页的大菜,一个都没有点。她心知府城大,居不易,哥哥面上看着光鲜,其实没有多少积蓄,不能胡乱挥霍,不能乱点菜吃,可道理是道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周母眼看儿子已经选了两个菜,出声道:“我不太饿,已经够吃了。”
周康想了想,咬牙点了一盘隔壁没有的羊排……整个红河镇都知道他在城里过好日子,没到理吃得比镇上的人差,吩咐完,他急忙合上册子递给伙计:“就这些!”
伙计含笑而退,很快送上来了一盘瓜子:“客人先磕瓜子喝茶,菜一会儿就得。”
他还没转身,就见管事端着托盘过来,将一盘羊排放在了隔壁桌上。
周家三人也忍不住望了过去。
楚云梨扬眉,还没说话,掌柜摆好菜后又帮忙续茶,态度殷勤道:“夫人尝尝,如果发现哪里不合适,千万说一说。”
别人不知,掌柜却明白,东家这间酒楼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但是老东家除了把手艺教给东家之外,还教给了一个徒弟。那徒弟拜师学艺之前明明说好了要回家乡去开酒楼的,回去是回去了,可小半年之前不知怎的又搬了回来,还在对面开了一家酒楼,菜谱基本一样,处处跟自家对着干。本来呢,生意各做各,这酒楼已经传了好多年,积攒了不少老客,对面能抢走一些生意,却不至于能挤兑到自家做不下去。但是,这人心卑鄙,对面将各种招牌菜价钱降得极低,抢走了大半老客,这地方租金那么贵……反正在遇上面前这个女子的前两天,东家已经在考虑将酒楼租出去后干别的营生,或是直接吃租金度日了。
就因为这女子拿出了十来张菜谱,又去厨房指点过后,对面完全不是自家的对手,就在前两天已经关门灰溜溜离开了。
东家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念叨说张春娘是酒楼的贵人,还说她的嘴特别利,无论什么菜,被她修改过都会更美味。
今儿这盘羊排,就是东家特意让少东家亲自烤出来的。
周康看掌柜对隔壁桌那么客气,有些恍惚,以前他来过这里,掌柜没有这么谦卑,且几乎不怎么来大堂与客人说话。
周家母女看见掌柜态度,瞬间就不慌了。原来这大酒楼里的掌柜对客人一样恭敬,他们一路走来,口有点渴,茶壶不大,每人两杯就空了,周母吩咐:“再帮我们送点茶来。”
掌柜扭头,神情还是一样带笑,态度也没多大变化,侧头吩咐:“小空,送茶!”
说完,拿着托盘离开。
周母:“……”怎么不一样?
周康来城里多年知道,这种大酒楼里的掌柜就算对客人态度和善也有限,总之做到掌柜的位置后他们不会对每一个客人都殷勤备至,基本上都不动手,有事就吩咐底下的伙计。他看出了不对,低声问:“她们在城里有什么关系?”
周母一脸茫然:“有富贵夫人找过她算不算?”
周康来了兴致:“多富?”
周母也是听别人说的,不大清楚内情,再说母子俩就坐在隔壁。当面说人的闲话不太好,她摇了摇头。
下一瞬,掌柜又从厨房端来了好几碟小菜,甚至还有一盘核桃仁……菜谱上可没有这个。
周康愈发笃定母子俩不是单纯的镇上之人,回头看到妹妹失魂落魄,还觉得奇怪。
楚云梨尝完了菜,起身去了一趟厨房。
周青青不太敢在张春娘面前放肆,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张成才时,许多不敢说的话都敢直言:“成才哥,你是因为李大富才不娶我?”
张成才正在专心干饭,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虽然肚子已经饱了,可这些菜太贵,他舍不得浪费。冷不丁听到周青青的话,他抓着一块羊排满脸茫然。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他断掉的腿都已经养好了,周青青已经嫁入周家,怎么又开始问这些?
“不是!”他对周家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对着像亲爹一样孝敬的师父或许会客气点,对着周母他也会含蓄一些,可对着周青青,他是真的唯恐避之不及。一想到要和这样的女子过下半辈子,心里就觉前路无光。很怕她黏上自己,咽下了口中的肉,他忙道:“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再说,你性子霸道,我娘她一个人养我长大已经很辛苦,我不想让她下半辈子还要看儿媳的脸色。”
周青青:“……”
“我又不会欺负你娘。”
“不是欺负,”张成才一脸认真,“你爹娘哄着你长大,这么多的师兄弟也供着你,你习惯了被人讨好,久而久之,不讨好你就是错。我娘前半辈子已经受了不少委屈,我舍不得她在家里还要看人脸色。再说,我……”自己也不想娶这么霸道的媳妇。
他脑子抽了才会娶一个姑奶奶回来供着。以前以为需要做一辈子木工活养家的时候他都没有娶周青青走捷径的想法,如今家里的日子能过下去了,眼瞅着还过得不错,他就更不会娶了。
这话很难听。
谁家准备议亲的姑娘被人说很难相处,大概都会不高兴。周青青脾气上脸,当场就甩了脸子。
张成才看见了,耸耸肩继续啃。
他将一盘羊排都啃得差不多,还没有看到母亲回来。他以为人去了茅房,想着都这么久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正想找个人来问一问呢,伙计已经凑上来了。
“小公子,您还想吃点什么?”
张成才只觉得莫名其妙,两个人吃了这么一大桌,还要点?
城里的人饭量可不大,他都看见了,其他桌有些四五个人也只吃他和母亲桌上的这些菜。
“吃不下了,我找我娘。”
伙计又笑着问:“那公子喜欢吃什么菜?或者有什么想吃的,今天没吃上的……”
那就多了。再说张成才小小年纪就在外头看人脸色,说几句别人爱听的话对他来说并不难,他笑了笑道:“你们酒楼里送上来的菜都挺好吃的。”就是价钱有点贵,他把这话咽了回去,继续道:“要说喜欢吃嘛,我喜欢吃肉。那种大盘大盘的肉,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尝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打算再来一次了,刚才那菜谱边上都写着价钱呢,但凡是肉,钱都特别贵,自己买回来做的话,这里吃一盘能自己做出十盘了。
伙计颔首:“那您喝着,小的去看看夫人在何处。”
张成才还想说让他别叫自己公子呢,人就已经跑了。既然有人帮自己找娘,他就懒得动弹,也怕自己走错地方闯了祸,当即无所事事地剥瓜子玩儿。
这里的瓜子都是加了佐料炒的,味道特别好,不是他不磕,而是他肚子太饱,磕不动了。
正闲着呢,面前忽然降下一片阴影,有个人坐在了对面。张成才抬眼一瞧,发现自己不认识他。面前之人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没有中年人的臃肿发服,面容有棱有角,这个年纪了还挺俊。一身深蓝色的锦衣,头戴玉冠,手上带着两个宝石戒指,腰带上都镶嵌着一块绿玉,还坠着玉佩,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贵气。
张成才心下奇怪,不是饭点,大堂中还有好多空桌子,方才母子俩吃的一片狼藉虽然已经被人收拾了,可他的桌上有瓜子有点心,还有茶水,这是其他桌上没有的。谁来看了都知道这桌有客人啊。
“您找谁?”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坐了人家惯常坐的位置,反正已经吃完了,如果是的话,他可以让。
中年男人似乎有些激动,眼中隐隐泛泪:“你刚从乡下地方来,家住红河镇?”
张成才看他的模样,仿若自己的故人。可自家根本就没有富贵的亲戚呀,唯一一个来往过的富人就是那个给他银票的何夫人……想到此处,他心头咯噔一声,细细打量面前之人,好像确实有些眼熟。
镜子在镇上算是个稀奇物件,许多普通人家都没有。比如他们母子,在他受伤之前家里就没有这种金贵的东西。但他从小到大却没少照镜子……周家给人做家具,大部分都是用在婚嫁上,许多人自己舍不得用镜子,但会给女儿陪嫁一块。而镜子这东西贵重,很容易就花了,也只有镶在桌子上用的时间会比较久,周家的镜子可以说是十几个村里最多的。总之,张成才从小到大没少照镜子,多看两眼后,他发觉自己和此人之间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从未见过面的亲爹出现在眼前,说不激动是假的。不过也只是一瞬,张成才很快就想起来了自己答应过和夫人不会认亲,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何茂山一脸失望,前夫人去过红河镇一趟,人都启程了两天了他才知道,赶过去已经来不及,可他还是追了上去,刚出城不久就遇上了。
夫人坦然说了镇上他还有个儿子的事,还说那对母子不愿意认他,让他不要去打扰母子俩的生活。他派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张春娘母子俩确实如夫人所说,加上自己也忙,便放下了此事。今日在楼上与客商见面,送走客人时,忽然发觉这桌上的年轻人很是眼熟,跟自己的儿子有五成相似。
人在看到自己亲生的孩子时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应,那一瞬间何茂山真心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不是啊。”何茂山心里失望,见面前的年轻人一身十成新的细布长衫,隐约还有折痕。就知他这样的家境进出这样的酒楼应该挺吃力,一挥手叫来了伙计,“这一桌记我账上。”
张成才心头咯噔一声:“我们非亲非故的,不好占你这种便宜。”
何茂山摆摆手:“相逢就是有缘,你跟我儿子长得挺像的。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就当是……我请我儿子吃了一顿饭。”
张成才嘀咕:“谁要做你儿子。”
何茂山失笑,正常人在这样的酒楼里吃了一顿饭被人请客,多半都会欢喜,主要是这里面的一桌菜不便宜,不用付账就跟天上掉了馅饼似的。他又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要给人当爹,一般人都不会在乎这个。
“是我失言,你别生气。”
伙计站边上没动,何茂山有些不悦地看了过去。
“何老爷,这一桌不用付账。”伙计规规矩矩,一脸认真。
此话一出,何茂山满脸意外。
而一直暗地里打量何茂山的周家人也满脸惊讶。周家人心里早早猜测张春娘在外认识一个有钱的老爷……实在是张春娘的那些银子来得太玄,他们一直以为母子俩之所以能在镇上买铺子,绝对是有人私底下接济的,至于卖方子赚银子,多半是糊弄人的说词,怕老爷的妻子上门算账胡扯的。
方才何茂山出现,周家三人自觉猜测成真,才在暗地里悄悄观望……然后就听到了伙计的这番话。
周母眼神一转,跟一双儿女解释:“张春娘一个半老徐娘,长相还不错,兴许她和酒楼的人有关系呢。”
话中暗示的意思很明显,周康做了多年的账房,听到母亲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如果张春娘找的男人和她光明正大,多半是酒楼东家,可这间酒楼的东家有妻有子,夫妻感情还不错……如果见不得人,完全可以给她银子,让她付账,不落人口舌。
何茂山好奇问:“为何?”
他这话是看着儿子问的。
张成才茫然,他也想知道原因啊。
周家人激动起来,该不会张春娘私底下勾三搭四,找了不止一个男人,即将被男人发现真相吧?
伙计也没多解释,往后退了几步,恰在此时,厨房那边有两个伙计各拎着一个食盒过来,放在了张成才面前的桌上:“掌柜说,这些给公子带回去吃。”
张成才眼睛险些脱眶,白吃不说,还能白拿,他不是在做梦吧?
周家人也觉得是做梦一般。周青青心里愈发后悔,她要是张成才的妻子,岂不是也能在这种酒楼里白吃反正勾搭人的是张春娘,与她无关。
何茂山皱了皱眉:“为何?”
这话是冲着伙计问的。
楚云梨解下身上的护衣,从厨房里出来,远远看见张成才对面坐着个男人,背对着这边,看不出是谁。她脚步加快了些:“成才,这位是谁?”
何茂山回头,看见她的脸,恍惚唤:“春娘。”
楚云梨听到这一声喊,总算想起来了这人是谁,她脚下微顿,道:“成才,拿东西走。”
东西自然是那两个食盒。
何茂山起身:“春娘,真的是你。方才他还跟我说不是从红河镇来的。”他回头激动地看着张成才,“你这孩子,骗人!”
张成才眼神到处乱瞄,就是不看何茂山,他接了何夫人银子的,如今与人见了面,还被认出了身份,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他一瞄,就对上了周家人惊讶的眼神,心下暗自叫糟,让村里人知道了,回头不知道要编出多少离谱的传言。
何茂山好不容易见着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让人离开:“春娘,你来城里做什么?难得见面,我们去楼上坐一坐吧。”
“我已经吃饱了。”楚云梨刚刚在厨房与酒楼东家说菜色改进之事,还约定好了明天来算账,然后取这些日子的盈利。
何茂山上前:“春娘,你总要让我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好不好……”
“好不好的,就那样,你想知道总能知道。”楚云梨面色淡淡,“如果你没打听,那就是不想知道,既如此,也没有跟我叙旧的必要。”
何茂山对上她冷淡的态度,有些接受不了。目光落在儿子手里拿着的食盒上:“你又找人了?所以才不认我是不是?”
这话实在欠揍,楚云梨真想把食盒扣他头上。不过呢,张春娘心里对这个男人是没有怨言的,当初二人的感情是真的,她愿为他付出,愿为他生子。哪怕后来这个男人撕毁了二人私定终身的誓言转身离开,但给她留下了那么多银子。张春娘小小年纪就去酒楼干活,她认为凭自己的双手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买下那个小院子……何茂山给了她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她认为自己不吃亏。
两人好聚好散,她希望各自安好。
“不是的。”楚云梨看了周家人一眼,“你跟我们走吧,去客栈说。”
周家母子的菜刚上桌不久,还没吃完。饶是如此,周母也想跟上去。
周康低声道:“那位是何老爷,听说他是个庶子,被冤枉后赶出去,在外吃了不少苦,后来才接回来的,他去的地方好像就是红河镇。娘,您认为他么?他去年已经做了家主了。”
周母讶然:“是他?我听说过,当初和张春娘还好过,张家不愿意,只是后来他突然就走了,没多久张春娘就嫁了人……你们有没有看见成才和他的容貌,有点像啊!”
她忽然一拍大腿,惹得大堂里其他人看了过来,她却没注意这些:“多半是了,难怪张春娘那么快就嫁人,难怪刘兴义为了一个寡妇就休了她,合着张成才根本就不是刘兴义亲生儿子。”
周康拉了拉亲娘:“别说了,赶紧坐下。”
“瞒得可真好啊。这么多年,愣是没人发现。”周母坐下,一脸感慨。
周青青眼睛通红:“娘李大富那个混账害我一生!明明我可以做大户人家的夫人的,生生被他毁了!”
周母哑然。
他们当初确实考虑过张成才女婿,不过在他受伤之后就打消了大半的念头,后来李家人一逼迫,完全没了结亲的心思。
并且,与张家结亲是周家人一厢情愿的想法,张成才母子俩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就在方才,他还在嫌弃女儿呢。
“别说这种话了。”周母皱眉,“这么多人在呢,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不说周青青如何懊恼泼天富贵与自己擦肩而过,楚云梨带着何茂山去了自己所住的客栈,想着把人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不合适,在客栈门口时脚下一转去了对面的茶楼。
张成才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爹相处,看见亲爹对母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借口自己要把食盒送回去就溜了。
多年前发誓要白头偕老的二人相对而坐,早已物是人非。何茂山在上楼的一路上就已经发现面前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娇柔美丽又毅力非凡的女子相似又不相似。
那种坚毅犹如当初,但对他的态度却大相径庭。记忆中的美貌女子无论何时看到自己都是一张笑脸。如今的张春娘,态度冷淡得就差没冲他翻白眼了。
心里想着事,顺嘴就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楚云梨皱了皱眉:“挺好的。”
看见她眉眼间对自己的嫌弃,何茂山苦笑:“我不知道你生了孩子。前些日子才听夫人说的,得知了成才的存在,我一直想找机会回红河镇一趟,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绊住手脚不能成行。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肯定受了不少的苦,恨我也是我活该。”
楚云梨认真道:“我没有恨你。”
何茂山抿了抿唇:“当初我给你留的银子太少了。”但那已经是他身上所有的钱,一开始回来时,不少人都针对他,他还得跟其他兄弟一样争取父亲的疼爱。等到站稳了脚跟回头打听,却得知佳人已经嫁人且有了身孕的事。
早就说了好聚好散,张春娘嫁人很正常,只是……她就不能慢一点吗?还有,嫁给谁不好,非得嫁跟他关系不错的刘兴义?
那时他心里有怨,加上自己也要成亲,就强迫自己忘了她。那之后就再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原来她会那么快成亲,是因为有了孩子不得不嫁。
“是我对不住你。”
“没有。”楚云梨摆了摆手,“生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后悔过。也感谢你当年离开的时候给我留了一笔银子,让我们母子这么多年不至于睡大街。”
何茂山看着她冷淡的眉眼,哪怕说起曾经,她的脸上也毫无波动。一瞬间心里特别无力。
“你……你……”还是恨我了对么?
楚云梨自顾自继续道:“当初你夫人找到我们,给了我们不少银子,条件就是不来找你认亲。回头你就假装今日没有看见我,以前怎么过日子的,以后还怎么过。”
她站起身:“男女有别,咱们俩在一起单独相处太久了不好。其实请你到这里来都很不应该,但我认为有些话还是需要跟你说清楚……就这样吧。”
何茂山看着她背影:“当初我们那么好,那时候我们没法做主,如今……”
楚云梨接过话头:“如今也回不去了。你有妻有子,我是什么?”
别说楚云梨了,就是真正的张春娘站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再接受他。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如果你真的顾念旧情,只希望你以后在生意上别针对我们母子。”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门。
何茂山颓然坐回了椅子上,看着她下楼,忽然觉得她比以前更加刚硬,似乎无所畏惧。
分明多年再见,真的只剩下陌生,好像两人从来就没有好过似的。
*
李父到这城里来,是为了毁掉周青青名声的。只是儿子得知了这件事情后,非要跟着一起来。
李大富的想法是,周青青抛弃了他,只是毁掉她名声,这惩罚太轻。他想要毁她一生,更想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会在路上将她推下马车,当时他已经算计好了的,那地方全是碎石,不会要人性命,最多就是在身上留疤,一般身上有疤的女子想要嫁好人家就不容易了……周青青嫁不出去,周家人才会考虑让二人和好的可能。
到了城里,周家母女就像是大海中的水一般瞬间就没了踪迹。来都来了,他还是想试着治一下自己的腿。这两天一直都在四处奔波求医问药,可没有一个大夫保证能让他痊愈,都说他的骨伤很重,以后会跛,只能保证尽量跛得轻点。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更糟糕的是,李大富因为拖着伤腿到处挪动,原先的骨头歪得更厉害,想要站起来,就得把骨头敲断了重新接骨。
找谁敲,这是个问题。
父子俩商量过后,决定拿出带来的所有银子去内城找一个高明大夫。
这一去,忽然看见了周康。
周康是一个布庄的账房……这世上的料子足有上千种,每种价钱不同。料子又不是一匹一匹卖,而是按尺,而每一匹料子的长度又不同,所以才需要许多账房。
看见李大富,周康脸上的嫌弃几乎毫不掩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李大富:“……”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