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青,一面是白。
这天子山的两面,用这种绝然不同的颜色点缀着天地,并且形成了一种很和谐的感觉,就像是一块由绿转淡的翡翠,美丽至极。
海风渐渐小了,而天子山的雄伟轮廓……距离萧长陵的瞳眸,也是越来越远,直至变得模糊不清。众人只看见,萧长陵始终静静地伫立在船头的一端,双手扶着栏杆,良久,只是默然,眉眼罕见地散去了凌厉,修长的指节,轻轻拂过木桅上细微的雕纹,唇齿间浮起一抹凄然的笑容。
不知不觉,当浪花渐渐褪去,一切归于空前的寂静之后,萧长陵心底深处的孤寒,便再也潜藏不住了,纵然满目无情,纵然心如铁石,却终究无法抵挡发自肺腑的落寞与孤独。
——那是一种万人之上的孤独!
尽管……如今的萧长陵,已经是天下景仰的战神,是裂土封疆的秦王,亦是手握四十万雄兵的天柱上将;然而,除此以外,他一无所有,空空如也,他曾与皇位近在咫尺,却最终只能将其拱手相让,远赴北疆;他曾与婉儿两情相悦,青梅竹马,可到头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成为皇帝哥哥最宠爱的贵妃,看着她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或许,就是从十年前的那一天,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皇位,失去了江山,也失去了婉儿,只剩下了一副靖北之王的空壳罢了。正因如此,他才会将那四十万靖北军视若至宝,因为这是他此生仅有的东西,只要那四十万儿郎依旧高悬靖北王旗,手执靖北刀,他才能拥有与自己那位身为大周天子的兄长公平一战的资格,他才能有朝一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因而,萧长陵打定主意,兵权,决不能交出去,一旦失去了兵权,自己这个靖北之主就什么也不是了。
少顷,一层氤氲朦胧的水雾,萦绕在了这位秦王殿下的眼睑上方,遮蔽住了他原本犀利如刀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则是空前的迷惘,空前的茫然与彻骨的伤怀;这多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她,即便如今她已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可是在萧长陵的心中,她,依然是十年前那个在玉带河畔回眸一笑的谢四小姐,依旧是那个自始至终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婉儿”,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皇妃娘娘。
十年。
时光如河,浮生为鱼,年华匆匆,恍若暗流湍急。
这十年,是萧长陵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最辉煌的十年,亦是萧长陵奠定靖北割据霸业的十年。人人都说,萧长陵率领靖北铁骑,不断对外征伐,北击柔然,马踏南楚,横扫群雄,碾压中原,乃是心无旁骛地为大周拓展疆土,可实际上呢……他则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杀戮,一次又一次的喋血,宣泄自己内心的苦楚,削减对那女子深深的眷念,孰不知这样,只会增加他的痛苦:整整十年,那一抹美丽的倩影,始终无法从他的心底淡忘出去,他想要忘掉她,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忽而,萧长陵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十年前那个安静的星辰之夜,曾经无比温馨的一幕,再次呈现于这双明曜澄澈的眼眸之中:
那一夜,月色皎洁如水,星汉灿烂,星河璀璨。
那一夜,他与她偕手而行,伴着一路星光,夜游浣花溪,夜临崇丽阁,仰观星月与河汉,互诉衷肠。
那一夜,崇丽阁上,他与她深情相拥,许下白首之约;那个时候,她与他是多么得年轻,人生还有无数明灿的可能,他们都真诚地相信,彼此可以走到岁月苍老,行至生命尽头。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