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斫是个谨慎人,骤然间从一介布衣登上殿堂,换做他人或许会欣喜若狂,即便不邀朋唤友地大会宾客,至少也要在人前人后炫耀几分。但他并没有这样做。拿到委任文书的当天,他只和几个平素往来比较多的熟人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有点事要忙段时间,就从住了将近三个月的大客栈结帐走人。他在外城的僻静地方租赁了一处小院,当作临时的落脚地方,第二天一早就学着别人到皇城去签押上衙。说起来也有些好笑,他虽然是礼部的官员,但每天从早到晚却都是呆在兵部衙门里,一面随时准备着给人解答疑问,一面按照真芗和贺岁的吩咐,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与有关东倭和高丽的东西,通通用纸笔记录下来。这些文字很快就又被人一字不改地分别眷抄,一式三份,其中的两份由兵部和礼部分别留档,第三份则随同他的原稿一起被送到了宰相公廨。现在,已经根本不需要真芗再去为他请功了。随着他的那几篇虽然毫无文采但内容翔实的文章,他的大名早就被天子和宰相们记下了……
他的仕途生涯从一开始就是忙碌的。他的忙碌不在给人答疑上,而是在记录的文字上。自打十多年前秀才的功名被取缔之后,他就绝了进学的心思,这些年以来,除了翻着蒙书教训子侄之外,他就没写过什么文章,眼下突然又要动笔,顿时就有一种才思干涸心绪凝结的感觉。他可以坐在那里和人说话滔滔不绝地讲上一二时辰,可要把话都记录到纸上,就总觉得这个辞用在这里不合适,那句话又没说尽自己想说的意思。有时候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返回头一看,又觉得实在是太过直白了一一这哪里是礼部承务郎的文章,完全就是街头巷尾的闲汉在闲篇!这不行;他做了承务郎,就得拿出承务郎的本事,至少要拿出承务郎的文章!所以,他每天一有空闲,就在挖空心思地雕琢辞句。他还花了大价钱,从几家书肆里买来一套《史记》,每天下了衙哪里都不去,就在家中反复地诵读琢磨。他的这番动静惊动了同一条街上赁屋苦读的一位落第举子。更教他哭笑不得的是,这个姓关名宪别字子端的燕山举子还特地登门拜访了他,并向他打听,朝廷是不是要在今年再开一场恩科。
他暂时没有亲自去向应伯致谢,只是写了封书信教人送去商家庄,向商成表示感谢。在信里,他对自己没有亲自走一趟的原因作了解释:一来是他每天的事情确实忙不过来,二来是商家庄子离城太远,来回八十多里地,通宵都赶回不来,只怕要耽搁第二天的上衙。商成也给他回了封信。商成在信上对他说,字条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他能拣回秀才的功名,又能受人举荐到礼部做事,这全是凭着他自己的本事和积累。商成还在信里开玩笑说,他如今刚刚履任,官袍都还没有洗过一水,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因私而废公。在信里,商成也勉励了他,让他在礼部好好干,争取做点实在的事情出来光耀门楣!
他觉得,商伯说得都在道理上。他们明州方家从中唐时就在海道上行走,十几代人下来,积累的钱财再有几辈人都花用不完。他们方家究竟有多富,家里到底窖着多少银钱,这一点,就连他这个家长一时半会地都说不清楚。他们方家究竟有多少土地就不用说了一一其实是不敢说一一只说土地之外的事项。他们家仅是在舟船上雇着的人工水手,就有两千多人;船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