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你们该去的地狱。”代行者宣布。
下一刻,疯骑士如一道鬼影扑来,撞进熊熊燃烧的火墙里。他的剑被高温熔化,身体被火焰灼穿,但幽灵压根不在乎。他大笑着冲向代行者,视层层阻挡如无物。
眼见这么一个玩意儿朝自己逼近,任谁也会躲避的,康尼利维斯也不例外。他皱着眉拔升高度,调转光线将敌人拦腰斩断。
但这样毫无意义。苏生骑士的身躯眨眼弥合,朝上空紧追不放。他空荡的铁靴碰击马镫,发出阵阵脆响。亡月骑士并不情愿地配合着他,从另一端发起攻击。
二对一。代行者自问,与布鲁克·阿玛里斯交手时,他从来不落下风,有时甚至占优势。鲁斯文则更好对付。但他们加在一起,却忽然对代行者有了切实的威胁。虽然空境不同于凡人,但在某些时候的道理是相似的。恐怕这微妙的平局维持不了多久。
“加入我们。”布鲁克·阿玛里斯用平板的语气说道。亡月骑士毫不畏惧地站在『熔流』形成的神秘中,黑暗在他的脚边扩张。“恩怨一笔勾销。”
亡月骑士可不需要代行者的尸体。他多半是受拜恩人的指使罢,代行者看得出来。“没门。”他回答。
火焰在死亡气息里变得愈发淡薄,浓稠、深邃的河水吞噬着光线,映出的林木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成为根根张牙舞爪的枯木。无数人脸藏在树干的褶皱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神情瞪着代行者。
『沉落之井』
天空重新聚起乌云。暴雨如注,四野晦暗难明,无一不是不祥之兆。空境神秘能牵动浩瀚的自然现象,这也是他们没在玛朗代诺开战的原因。康尼利维斯低头望去,树林仿佛身处泥沼,缓缓坠入不见底的死亡深渊。
这一幕唤起了他的许多回忆。白之预言期间,栎原上的绿人城被“咒厄”夺走,全城人都变成了夜之民。莫尼安托罗斯人在城市的原址上建立了一座纪念碑,以悼念灾害中的遇难者。
如果我被刺客杀死,大概下一座纪念碑就立在玛朗代诺。“谁让你来找我了结恩怨?”他问,“是死海之王,还是恶魔结社?”
“这不就是一个人?你的脑子也烂掉了?”布鲁克毫不掩饰地反问。他皱眉瞥一眼同伴,后者的笑声不断起伏,突然没来由地变成阵阵抽泣。他厌恶地收回目光。“不管怎样,我有权处置你的尸体,以免你交不出公主,被他撕成碎片。我的夜火城缺少一位副官。”
代行者哑然失笑。“我的归宿是女神的神圣之国,咱们不同路。”再说,你的“同事”也根本不是我。神秘生物死后,灵魂随之燃尽。若康尼利维斯战败,也只期望议会将他安葬在圣城,那里是他耗费一生建立的净土。算啦,关于信仰,关于女神,加瓦什的亡灵骑士又能懂些什么呢?他们已作了两百年的对手,从未看彼此顺眼过。会苏醒的尸体还是烧掉为好。
另一边,鲁斯文再度冲上来。他受够了这样无章法的进攻,尤其是作为被攻击的一方。代行者直接探出权杖的一端,在空中描绘出魔纹。
“我的公主。”鲁斯文咆哮着挥剑,却如幻影般穿过了露西亚神文。“你把她藏哪儿了?”
代行者收回权杖,抵挡亡月骑士凌空劈来的一击。“我给了她净化,马上就会轮到你。”齿轮般的神文纹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接着,它们开始转动。“这是你们不配得到的待遇,杂碎。”
微光里,苏生骑士凭空消失了。
布鲁克则逃过一劫。黑河静静流淌,看不见的尽头似乎通往月亮。而亡月骑士在河面上的移动却快得像瞬移,因此险之又险地停在了阵图之前。他谨慎地拉开距离,丝毫没有抢救同伴的意图。在看待鲁斯文这点上,没准神职者和亡灵也有共同语言。
“矩梯?”他认出来。
“通往圣城的审判所。”这自是谎言。康尼利维斯没有徒手绘制矩梯,送走一位同境神秘生物的能耐。否则他也不必担心刺客了。『穿越』和『回环』是竖琴座女巫玛格达莱娜创造的神文组合,专门对付一些只会横冲直撞的家伙。
“我可不会难过。”布鲁克似乎也没相信他,但这句无疑是实话。他的长镰绕开权杖,撕扯代行者背后的神文。
这一次,拉近的距离没有让代行者占据上风。亡月骑士与苏生不同,他在加瓦什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虽然亡灵的神秘度增长缓慢,但经验和技艺却不断精进。他不断挥舞着兵器,逼迫代行者与他直接交手。
起先,康尼利维斯还能支持,他毕竟是露西亚的代行者。但亡灵的动作未消耗体力,力量和速度始终不打半点折扣,他却渐渐疲惫,火种不得不调动更多魔力,投入这场漫长的拉锯。
这样下去我很快会输掉。康尼利维斯察觉。空境的魔力并非无穷无尽,尤其是在面对同等神秘度的敌人时。虽然他们个体之间存在差异,但这样的挥霍无疑会将胜算推向对手。亡灵就是这样的敌人。
更不妙的是,布鲁克是个能看懂魔纹的亡灵,代行者的手段能困住苏生骑士,却瞒不过他的眼睛。亡月骑士忽然收回镰刀,朝河面一划。“公主在这儿呢,鲁斯文。”话音未落,亡灵脚边的河水一阵翻涌。苏生骑士不知怎的从水里钻出来,扬起腐烂的面孔。这次他长了记性,没直冲过来。
康尼利维斯眯起眼睛:“破碎之月的魔力。”果然没有叫错的名号。他想起那次失败的远征。
“陛下派我来,为免得你逃走。”布鲁克叹息一声,“恐怕他没料到你身边有狼人,反倒给了你提醒。”
这似乎是秩序的短暂胜利,代行者却不见得意。他清楚自己处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上,生死影响着光辉议会的动向,而光辉议会向来是将猎魔政策贯彻得最为坚决的神秘支点。拜恩的恶魔将视我为眼中钉。
但此前,加瓦什的亡灵骑士从未一同行动过。他们甚至针对目标作出了详细布置,彼此尝试着合作。康尼利维斯意识到,黑骑士很可能比前任死海之王更棘手。他让加瓦什拥有了恶魔结社的行事。在此人的统治下,加瓦什与无星之夜正逐渐成为一个整体,其蓬勃的发展将成就又一个秩序的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康尼利维斯不禁一阵郁结。“他错的可不止这点。”
“没关系,结果不会改变。”布鲁克牢牢占据着上风,一刀截断飞腾的光焰。
代行者举杖架住这狠辣的一击,险险没被割下头颅。余波呼啸而过,刮擦头冠上的宝石。气浪冲过十余码后方才止息。他在半空中倒退得更远,且几乎是紧随其后。强烈的震动使权杖不住颤抖。另一边,苏生骑士如同毒蛇一般撕咬上来。
“公主!我的公主在哪儿!”鲁斯文尖声笑道。
……河流开始涨潮。深渊中伸出黑色的枝条,形如鬼爪。亡月骑士则无声地没入河中。他人已完全淹没,漆黑的水面上,却映出一个手执镰刀的轮廓。倒影穿过『庇护所』,触摸到代行者的权杖。
康尼利维斯无法阻止。更糟的是,气氛突然变得险恶,空气中的魔力似乎在排斥他的存在。代行者竭力抓住唯一的武器,心中知晓露西亚的时间已经过去,午夜的领域到来了。
夜风吹过,冰冷刺骨。他头冠上的红宝石微微点亮,驱赶包围而来的枝条,却无法隔绝蔓延的寒意。最煎熬的阶段来了。
这时,他听见一个细小的嗓音:“你握得我太紧了。”
什么?康尼利维斯没明白。忽然,雪白的刀光划出一道折线……
叮。两把武器撕咬在一起,骤然接触,又迅速分开。亡灵的镰刀在权杖中央留下一道深刻的切痕。刀刃旋转,再度劈来,代行者却不敢继续招架。他急忙召唤神术抵挡,一边尽可能地远离黑河。
“太紧了,轻一些。”
这下,代行者听得清楚。仓促间,他将权杖换到另一只手,差点被伺机而动的苏生骑士逮住空隙。一蓬微光从他的指间迸发,声音顿时变作惨叫。
康尼利维斯面若冰霜,手指自上而下用力抹过权杖。之后,异响彻底消失了。
此前,代行者并未亲自与苏生骑士交手过。这下他为分神付出了代价。亡月骑士一刀划过他的影子,又眨眼间退去。康尼利维斯感到手臂一阵刺痛。“你把公主藏哪儿了!”鲁斯文狂笑着接替他,此人没有穿越神术的理智,却有野蛮疯狂的劲头。他一剑接一剑地劈砍,庇护所的神文碎裂崩散,荧光四射。“公主主主主主主——”
代行者唯有后退。
战斗似乎拉长了时间。康尼利维斯艰难地应付着敌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他每每准备反击,火种却难以调度。而敌人不知疲倦,在夜幕的鼓舞下持续不断地进攻。
神秘以最粗糙的方式碰撞,魔力此消彼长。代行者的武器渐渐沉重。只不过多了个疯子幽灵,他心想,左支右拙、来不及构筑神术的就变成了自己。倘若我真的一无所知地赴宴……
镰刀险之又险地划过眼前,康尼利维斯决定向下坠。他发觉不论飞出多高多远,黑河中始终能倒映出他的影子。亡月骑士隐没在河流中穷追不舍,而一旦离得过于遥远,代行者反而看不清他在河水里的动作。不能这样下去。
他终于施展出神术,让火焰抵挡住攻击。牢固的信仰使祝祷简化成短促的单词。“恩典。”
『破晓之矢』
光芒凝聚成遮天盖地的箭雨,刺破黑夜,搅碎河面。月亮在波纹中粉碎。亡月骑士的身影一下子扭曲,他敏捷地闪开。苏生骑士不躲不避,被密密麻麻的光箭穿透,不由得动作放缓。
康尼利维斯总算得以喘息。他念诵着词句,无意间扫过胸腹被镰刀切开的衣袍,忽然看见皮肤上的纹理变成一张丑陋的人面。
它咧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无声质问:“我的公主去哪儿了!?”
代行者心头一震。
……同时,苏生骑士狞笑着一剑砍来,重重压上权杖。
无可阻挡的力量从双臂传来,剑刃铮然划过长柄,几乎碰到额头。代行者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刻。他咬紧牙关,手臂青筋暴起。
万幸权杖的材质非凡,一处装饰性的凸起格住了剑刃。他们僵持了片刻。忽然,康尼利维斯撤回一只手,狠狠按在胸口。血光迸溅间,金色火焰“呼”地爆发,猛然朝外扩张。
『荆棘之环』
火焰荆棘烧融了鲁斯文的剑,他本能地抛开它,准备接着用手指抓挠。热浪将他远远推隔开。苏生骑士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他的同伴也在下方的黑河现身。光线短暂地照亮战场,河流如镜子般倒映出三个人影。失去黑夜的覆盖,鬼爪在火焰边萎缩,露出了枝条的原貌。
鲜血淌下面颊,他顾不得擦拭。高温同样给代行者带来切骨的灼痛。它驱散了幻觉,唤醒理智。康尼利维斯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支撑。他遗憾地摘下手臂的金环。
“这是你的救命稻草?”亡月骑士毫无退缩之意。
“不。”康尼利维斯冷冷地说,“它是你们的绞索。”
金环坠入黑河,波浪翻涌,却丝毫没能造成阻碍。愈是向下,它的力量就愈强,所过之处溃烂焚坏,任何碰触到它的死灵都在燃烧,成为环绕它降落的赤色流星。终于,金环归复原位,化为一团热烈的火苗,铭刻在仪式中心。
它消失了。足有一个心跳的时间,黑月河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但下一刻,在人们呼吸变幻的间隙,星火燎原,光辉连绵。
砰。火苗轻轻跳动,光路便如血液般泵向夜幕的身躯,贯穿黑暗的迷宫。砰。交织的神文组成一片繁复、宽广、恢宏的魔纹阵图。砰。砰。砰。最后的缺口得以弥合。
布鲁克·阿玛里斯这才注意到脚下的阵图,却为时已晚。战场的氛围毫无预兆地一变。
魔力不再失控,重新回到了火种的指挥下。康尼利维斯终于感受到了露西亚的力量。当面前的敌人再度发起冲锋时,他闭上眼睛。
……世界顿时远去。晚风扫过,推开头顶厚重的云层,道道微弱的光线透出缝隙。奇迹正在发生。他感受到热量,火种随之雀跃。这毫无疑问是露西亚的恩典。
苏生骑士不确定地停下脚步。“太阳?”他咕哝。
空气不断升温。起初只是微微的热度,而后变得温暖,接着成为无法忽视的炽热,最后是令人痛苦的滚烫。康尼利维斯的手臂裸露在外,鲜红、明亮的荆棘烙印闪烁着爬上皮肤。它们不断收紧,带来力量,带来剧痛。他双眼紧闭着垂下头,不敢直视上方的光芒。
下一刻,千百道光芒如利剑一般洞彻黑夜。仿佛一层真正的幕布被撕裂,群星瞬间失去了色彩。日光所照,黑河轰然蒸发,幽暗被焚烧殆尽。连远在玛朗代诺的凡人也能看到一轮太阳升起。
苏生骑士抬起头。阳光洞穿乌云,宁静、灿烂地照耀大地。霎时间,他的幽灵之躯发出细小的“哧”的一声,在光明中湮灭。
……一撮闪亮的灰烬簌簌飘荡,落进他留下的靴子里。
代行者没有看到这一幕,但他闻到了太阳的芬芳。等他睁开眼,光芒已经黯淡下来。亡月骑士毫不犹豫,扭头扎进脚下残存的如溪流般孱弱的水道,朝远方的阴影游弋。
……
宴会被迫中止,人们的哀号、咒骂和祈祷声不绝于耳。他们眨眼间死去,尸横遍地,惨绿的光芒在大理石砖上流淌。窗外,一轮圆月高挂,客人们栩栩如生的面孔处于永恒的安眠中。他吞吞口水,不自觉地望向人们的遗骸……
……梅里曼瓦尔从梦中惊醒。他一跃而起,撞上室友的床板。“怎么啦?”巴泰巴赫睁开惺忪睡眼,咕哝道。
“不。”他感到一丝尴尬,“我有点……咦。”一个影子闪过窗前。
接着,又一个人影经过。月光照亮她的脸,梅里曼瓦尔认出了那道伤疤。
刹那间,他就意识到了眼下的情况。“有夜莺!”梅里曼瓦尔跳下床,奔向隔壁萨斯杰的房间。“跟上!”
他来得太迟,但结果还能接受。猎手正茫然地握剑站在房间中央,看着族长之女指挥手下按住刺客。狼人们捏住他的手脚,掰开他的下巴,往里塞满布条。梅里曼瓦尔完全能明白萨斯杰的感受,他在这里插不上手。
“有人刺杀。”猎人低声解释,“这次他们逮住了人。”
梅里曼瓦尔并没对自己的手下抱有任何指望,然而他们竟连守夜都难堪责任。“今晚是谁轮班?”他压着怒火问。
“芬提和昆松。”矮人巴泰回答,“我刚刚看到院子外躺着两个人。”
梅里曼瓦尔紧张起来:“他们是被……”
“没有。”奈莱温打断了他,“夜莺装扮成我父亲,所以你的下属们把他放进了庄园。双方很幸运地没交手。当时我离得更远,只好用了点手段。”
检查下来,梅里曼瓦尔发现这两人只是睡着了。奈莱温拿下夜莺是手段大概是某种使人沉睡的香料,风吹过大门前,守卫倒地,夜莺也中了招。此时她跳进窗户,逮住了刺客。
大家白天才度过一劫,晚上都难免放松警惕。若非奈莱温赶到及时,萨斯杰已经是头死狼了。但梅里曼瓦尔还是忍不住追问:“你半夜来他的卧室干嘛?”
“谁知道呢。”狼女瞥一眼梅里曼瓦尔,“我睡不着吧。”
“别拿这话敷衍我。”
“哈!我为什么要说你爱听的?”她走到夜莺旁边,给属下们递过一支药剂。俘虏的惨叫成了房间里唯一的旋律,梅里曼瓦尔更不爱听了。
真言魔药发挥了作用,夜莺吐露了所知的一切。他详细地描述自己是如何在小房间里得到命令,一个悦耳的声音告诉他目标,给他武器和一半赏金。然后他便动身来到布列斯塔蒂克,准备拿萨斯杰的人头换取后半部分。
审讯结束时,俘虏已失去了全部的意志。他跪下来乞求慈悲,奈莱温同意了。下属割开刺客的喉咙,将尸体拖到门外。
“问题解决了。”她盯着梅里曼瓦尔说,“一路上纠缠你们的夜莺,不过就是这种货色。”狼女冲他微笑,接着迈步出门。
梅里曼瓦尔无言以对。他心里清楚,敌人能尾随他们一路,显然并非泛泛之辈,然而西莱夫将萨斯杰带到了布列斯皇宫,暴露在帝国贵族和王党探子的眼皮底下,敌人顿时着了急。他们迫切地行动,要阻止加文伯爵的私生子回到伊士曼。
这正中冈格罗家族的下怀。奈莱温设下陷阱,逮住了一名刺客。相较之下,我们只是缺少守株待兔的条件:人手和紧迫感。知晓原因后,他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敌人像这般主动现身。
“我早说过是她。”恶魔猎手轻声道。
听到夜莺供出的名字,梅里曼瓦尔犹自恍惚。当年幼稚的少女,而今成了一城之主。她不甘受制于人,便派刺客解决王党为她找来的丈夫。尤利尔看错了她,丹尔菲恩和她哥哥是一类人。“看来你们颇有些默契。”他叹息一声,“就算你拒绝,她也很可能不会改变主意。”
“这还用问?她是她母亲的女儿。”萨斯杰丢下这话,在侍卫的带领下离开了。想必他终于能有一夜安眠了。
我并没尽到责任。梅里曼瓦尔心想。也许我也看错了我自己。
今夜城郊电闪雷鸣,参加了宴会的人们彻夜难眠。有许多人确信一道闪电击中了皇家园林,另一拨人——包括神官,教徒和太阳崇拜者——则坚称方才发生了一次时间倒错的日出。梅里曼瓦尔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等待不为人知的审判。
神圣光辉议会的代行者在午夜后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玛朗代诺,拜恩的刺客失败了。人们纷纷向露西亚献上花束和赞美之词,以示感恩,梅里曼瓦尔却不若他们那么高兴。
危险迫在眉睫。意识到萨斯杰是传递消息的最佳人选后,他与西莱夫站在了同一行列。萨斯杰是个一根筋的猎手,他执着于本职,对同族和领地都无向往。梅里曼瓦尔没什么可以打动他的筹码。事实上,此人本身就是冰地伯爵与王党争斗的筹码,远在布列斯的狼人佣兵怎配参与政治家的争端?他只需袖手旁观,等待西莱夫将萨斯杰劝回伊士曼……
“梅里。”有人叫他。
狼人团长扭过头,发现竟是早早离开的族长之女。“你回来干嘛?”他的语气不很愉快。
“自然是没看够你的笑话。陪我走走吧。”她率先跳下台阶,没给梅里曼瓦尔拒绝的机会。狼人团长只得追上。奈莱温越走越快,他几乎跑起来。
庭院无人,更无值守。“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和萨斯杰。”梅里曼瓦尔不知为何要用这样的话题来开始交流,“西莱夫说他绑架了你。”但他没有后悔的机会。
“而你不相信这话。”
“换我是族长,我不会让女儿独自接触王党的人质。”
狼女无所谓地耸肩。“我小时候喜欢演公主,被恶龙抓走,再被王子解救的那种。”
“我也不相信这话。”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跟我来。”一条狭长、隐秘的小路出现在他们面前。这里没人值守,似乎是特意为刺客设下陷阱而保留出来的。现在刺客落了网,很快巡逻队将派人填补上这里的空缺。“我去街道转转。”
“不带侍卫?你会后悔的。”
“你就是我的侍卫。难道你要再渎职一次么?”
玛朗代诺的街道很明亮,到处燃起夜火。方才城外升起了奇异的天象,人们恐怕今夜难以入眠了,梅里曼瓦尔还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他不敢想象面对如此神秘的敌人是何种心情。反正他自己只想拔腿就跑,远远离开家族、代行者和布列斯塔蒂克。这世上总有与神圣光辉议会无关的王国,是吧?
“那不是……我知道你们会保护他。”梅里曼瓦尔辩解,“萨斯杰是你们的重要目标。家族和神圣光辉议会合作,我和我的佣兵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奈莱温却轻蔑地一笑。“你低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家族和西莱夫。冈格罗与神圣光辉议会?什么时候这双方也配‘合作’了?”她扭头瞥他。“我们奉命在宴会上保持沉默,你在责怪我,是不是?”
“我庆幸我没有带上我的人。”
“大人物得到消息,受到保护。他们的随从却一无所知地赴死,成为陷阱的一部分。这就是露西亚的公平之道,梅里曼瓦尔。若想待在这里,你最好尽快习惯。或者……”
真奇怪。梅里曼瓦尔看到狼女琥珀般的黄眼睛,她梳理整齐、但显得仍毛茸茸的长发辫,不知是嘲弄还是友好的微笑,以及那一道穿过面颊却无损于她的魅力的粉红伤疤,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受。然而,为什么?奈莱温·冈格罗是族长之女,我认识她才不过几天。她的古怪言行与我无关。她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是我,我希望……
“或者你离开。”狼女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梅里曼瓦尔突然意识到,他们不知不觉走过了三条街,来到一处街心广场。这儿似乎有某种邪门的传言,导致没有愿意乞丐留宿。但广场边缘仍有些人影。“瞧。”
梅里曼瓦尔走近才发现,人影竟然是他那些倒霉同伴。“你们在这儿干嘛?”他大为惊讶。
“他们都盯着你和萨斯杰,头儿,没人注意我们。”巴泰说。
“我嘛,睡在外面没人管,醒了就爬起来走人喽。”芬提窃笑。
安修抱着他的新木琴。那简直就是他的命根子。“我们还给你带了惊喜。喏。”他们往一侧让开身。
最后面露出另一个熟悉的家伙。他一身冒险者打扮,看起来比宴会上的绅士顺眼多了。恶魔猎手眨眨眼。“梅里。”
这一下,可把梅里曼瓦尔吓了一跳。“你怎么也……?”
“奈莱温小姐通知我在天亮前出发,我还没向多兰叔叔道别呢。”萨斯杰抱怨。
“通知了他,你就休想走得这么痛快。”狼女冷笑,“西莱夫会要你和代行者阁下见面,再用神圣的誓言给你套上项圈。你要被神官一路牵到威尼华兹去么?”
“当然不。”猎手咕哝,“多谢,小姐。”
“我不是什么小姐。”
梅里曼瓦尔明白了:“神圣光辉议会要重启当年的探索……他们找上萨斯杰,不是为了伊士曼的党争。”
“对。我告诉西莱夫,萨斯杰已经动身启程,返回故国。”奈莱温一甩辫子,满不在乎地说。
“实际上,他和我们同行?”
“对。我想你会希望带上他。”
你真体贴。梅里曼瓦尔盯着她。这里面有什么陷阱?他的怀疑毫不掩饰,她却不理会。
“我们呢?”阿士图罗问。
“你们去做冒险者该做的事。”狼女笑道,伤疤微微扭曲。“我这儿刚好有份委托,交给梅里曼瓦尔的佣兵团去完成,顺便将他们打发走。嗯,大致方向是去北方的太阳海。对了,你们的目的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被金丝绳扎牢的羊皮卷,展开来正是幅地图。“神圣光辉议会找不到你们,也不敢派人追赶,因为委托方是个西塔降临者。他要你们将这些东西带去闪烁之池。”
“什么东西?”梅里曼瓦尔警惕起来。
“他们的一位同族留下的遗物。没有神秘物品。”
话已至此,梅里曼瓦尔再无法提出质疑。他接过行囊,将地图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再去检查匕首和火石。它们都很妥当。奈莱温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出发。这时候,他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赶我走?”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梅米。”
夜色中,狼女的黄眼睛与他对视,野兽的瞳孔映出梅里曼瓦尔和她自己。片刻后,奈莱温抓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永别了,梅里曼瓦尔。为了月亮。为了你我。为了家族。”
她松开手,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将梅里曼瓦尔留给行囊、冒险者和一趟全新的未知的旅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