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索性躺在凉澈的溪水里,任由薄衫被湿漉漉地浸透。
他眯着眼打盹,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回到了百灵山,一头扑进冰凉的溪里,装疯卖傻捉鱼;有时候,他背出大段晦涩的祝由禁咒,支野会递来一块野蜂巢,他咬得满嘴流蜜;他想起巴狼仰天对月的长啸,以及清风在狭窄的天井里传授剑道,被暮风吹起的斑白鬓发;他记得初入建康,谢玄捉弄自己的促狭,也记得自己如何以牙还牙。可后来入狱了,谢玄第一个为自己出头喊冤,偏偏还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惫懒样;还有胖虎递来的油腻鸡腿;鲤人阿光质朴干净的笑容;长史王夷甫深深折腰的哽咽;画舫里众人啸声相合;谢咏絮把剑击节,对他说“一剑在手,自当披荆斩棘!”;与空豪烈擦肩而别的一刻,空真融入了自己……
这些往事,这些人,像天上的云影,无声飘过闪烁的水面,一时历历在目。
但浮云只是从水上掠过么?支狩真睁开眼睛。并非总是如此,总会有一点一点的云影悄悄沉下来,融化了,成为溪流蜿蜒向前的一部分。
他默默起身,抬头望见夜色中一团线条柔和的白影,静静地坐在竹梢上。
猴精的倒影也映入粼粼溪水。
他们都喜欢原安,喜欢自己,对自己充满了各种期许。这让支狩真觉得心热,又颇为忐忑多虑。他小心地绕过众人,沿着曲折的溪水信步而行,渐渐走入竹林幽深处。隐隐约约,听见溪流的另一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支狩真循声走过去,瞧见嵇康站在溪边的大铁炉前,抡着一个大铁锤,奋力敲打着通红的铁块,火星纷纷溅开。
“七弟,你来得正好,帮我拉一下风箱!”嵇康大声喊道,上身袒露,肌肉贲张鼓起,闪闪发亮的汗珠不时从脊背上滚落。
支狩真应了一声,跑过去,伸臂发力拉起风箱,“呼”地一声,火焰一下子窜起老高。
“七弟,推拉用力要均匀,不能忽轻忽重,要保持好稳定的节奏,这样才能控制住火的温度。”嵇康一边指点,一边掌钳翻动铁块,反复锻打。
“大哥怎么不休息,突然跑来打铁了?”支狩真奇道。
“我服了不少五石散,正需要行气运血一番,将药力化开。”嵇康手上的铁锤不停,“砰砰——咚咚——咣咣——当当——”落在铁块上,铿锵有力,仿佛一首抑扬顿挫的鼓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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