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连一声地长嘘短叹。
他一直都没敢问女儿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看她的打扮,他判断应该不是流落在贫苦人家。可日子不贫苦不等于人不遭罪啊,这世上受苦的地方太多了,多得人想都不敢去想象。就算是被大户人家收留,也不见得能享福啊,公公婆婆会不会不待见她、丈夫会不会不再疼惜她、大妇的嫉妒呢?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折磨不堪忍受……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突然想到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忍不住用眼角去打量了女儿一眼。这穿戴,这身衣服,软脚幞头上嵌的金花,腰间挂的佩玉……他猛地意识到,女儿现在很可能是在那种地方!
他的手不禁打起了哆嗦,嘴角也难以抑制地抽搐起来。不!他在心里哀嚎了一声。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那绝不可能!他杨公度的女儿,绝不会落难到那种地步!
可人的思维总是这样,当自己告诫自己不许去想的时候,可怕的念头却无法克制地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一下就痛苦地用手蒙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间汩汩地流淌出来。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这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啊!
杨衡哭了,盼儿反而不哭了。她的眼角和脸颊还挂着泪花,努力地让笑容浮现在脸上,说:“爹,您老人家哭什么呢?女儿不是好好地在您面前么?”
杨衡也挤出一丝笑容,拿手背擦着眼睛说:“爹没哭。爹是高兴……看见你好好的,爹心头高兴。”
“奶奶的身体这几年里还好吧?”盼儿问。
“好。她老人家的身体好着哩……”杨衡违心地说着谎话。他娘的身体从去年入冬开始就一直时好时坏,请过好几个大夫,吃了好些药,总是不见起色。当然,老人家有点讳言忌医隐瞒病情,也是病情不见好转的一个原因。他知道,这是娘亲不想再拖累他们……盼儿抿着嘴唇,不想让泪水重新落下来,默了一会,又问:“弟弟还好吧?小姨呢,她好么?”她还是按家乡风俗称呼杨衡的续弦为小姨,而没有按照京城的通俗称谓叫二娘。
“他们都好。”杨衡也忍着泪,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的模样,笑着点头说道,“你弟这两年个子窜了一大截,都快赶上你这个当姐姐的了。你二娘也好着哩,我来之前,她还提到你……”他埋下头,说不下去了。离家前,娘亲和妻子都叮嘱过他,让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打听女儿的下落,要是日子过得不顺心不如意,无论怎么样也要帮扶她一把;要是女儿落了难,那就一定要把她从苦海里拔救出来……可看女儿现在的光景,他拿什么去救她?不管是从教坊还是从酒肆里取人,都得要一大笔的花销,他哪里有这么多的钱?他的泪水禁不住又滚落下来。唉,都是他这个当爹的不是啊……盼儿假装没看见他落泪,说:“爹,眼下好几位朝廷钦差都在城里住着,州城里风声不好。——我也不能在这里多留……”
这些不明不白的话更是映证了杨衡的可怕猜测。他猛地咧开嘴,呜呜地号啕起来。
盼儿一下就被她爹的蓦然举动给吓住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就赶紧停下了话。她没说错呀,城里的确是住着四位钦差啊;他们不单是来找十七叔的不是,还都想在和尚大哥身上觑点毛病出来,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怎么就惹得爹如此的伤心?她马上就联想到她爹最近这些年的遭际,又想到包坎昨天晚上对她说的话。她立刻就明白了。看来爹爹他老人家是担忧公务没落实,回去会落处分,又遇见自己,公事私事掺杂一起,触景生情所以才伤心的。她马上劝慰她爹说:“您老人家别担心公务上的事情。我听豆娘说,过几天仲山大哥要回来述职,到时候我给他说一声,让他在白酒的事情帮您去和六伯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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